看来,自己是真的老了。
走在校园的甬道上,见分列两排的水杉树,挺拔翠绿,不由自主地直了直微驼的后背,华发渐渐从两鬓爬上头顶,眼跟前的事常常是属土垃耗子的~搁爪就忘,时常是打开冰箱而不知所寻何物,而那些发生在老家的久远老事却是越发脉落清晰起来,恍若昨日。
念念不忘老屋的炊烟袅袅,晌午时分,村头巷尾响起老娘喊儿回家吃饭的深情呼唤声;念念不忘的还有村中的那口老井,舀上一瓢,清澈甘洌,仰头痛饮,凉爽透彻。
农村的清晨还算静谧,当然,公鸡的司晨叫声,枝头的欢快鸟鸣,还有叔叔大爷们到老井去挑水时有节奏的咯吱声,像交响乐团的合奏一样,合力打破了这份宁静,热闹的一天自此开始了。
印象中,村里有三口老井,那个年代,挖井不易,没机械,全凭人们一镐一镢地凿挖而成。村南、村中,村北各有一口,村北的那口已是被遗弃多年,传说是一个叫“吆呼娘”的女人弄脏了那口水最甜的井,一个女人跳了井寻了短见,却没有多少凄惨的故事可讲,村里极少有人提及,估计是夫妻拌嘴,鸡毛蒜皮的小事最终酿成了悲剧,物质匮乏的年代,因多吃了两片地瓜干而大打出手也算常事,穷,演绎了多少“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呢?从此,这口被弄脏的井,即便再甜,也不再受人待见。
另外两口井,一口在村南,一色的青石板砌成的井沿,绿色的青苔隐约可见。我上小学一二年级那会儿常常由此路过。村小在一个叫“大庙”的地方,多年以前那里有过一座庙吧,破四旧时,庙呀、牌坊呀都遭了殃,从此成了一片废墟,再后来,就夷为一片平地。早上背着书包、抱着小板凳去上学时,还能遇到几位懒一点的叔叔大爷去挑水,勤快人比如父亲,天刚亮就已收工,他先把爷爷家的水缸灌满,再把自家的挑满,有时也帮大爷爷家挑几担,当年多年轻呀,又是不惜力的实在人,担着水,来回健步如飞。那时,清晨的一缸水,就是一家人一天的希望,一缸水,就是活色生香的农家生活的开始。有时,我也会忘记母亲的千叮万咛,不计危险,伸长脖子去井前看叔叔大爷们摆水,他们用钩担把水桶放到井水水面,轻轻左右摇摆几下,水桶顺势侧倒,一桶水很快就灌满了,再慢慢上提,快到井口时,钩担压在胳膊肘下,用力一提,一桶清澈见底的水就稳稳当当地停放在井边了,然后再打另一桶。如果没有遇见熟人,麻利地挑起来往家赶,若遇到乡里乡亲的,也会抽袋旱烟,唠唠农事家常。村南这口井边,因离村前的小河几十步之遥,自然少了些婶婶大娘洗衣服的热闹,不像村中央那口井,井边常常飘来捶衣服的声响,伴着婶婶大娘唠嗑后的爽朗笑声。偶有提水技术欠佳的把水桶掉在井里,调皮的孩子往里扔块脏石头也是难免之事,于是,过几年村里就组织人淘一次井,几个壮劳力,把水井整干,把井底的淤泥脏物清理干净,捞出几个水桶也不算奇事。
没等我长大,没等我学会从井中打水,家家户户的天井里就有了压井,那种机械凿的十几米深的小口井,井上有个压井头,倒在井头里几瓢引水,一上一下地压着木柄,很快,井水就汩汩而出。放学后,母亲就会唤我把水缸压满,那是必要的劳动实践,上小学初中时除了割兔草之外,这应该是最常干的活计。那时的井水,依然甘甜爽口。一个自制土炉,几块木柴,一把浑身乌黑的燎壶,咕嘟咕嘟烧开之后,既便泡上几捏农村人买得起的劣质茶叶,茶香伴着井水的自然甜味,喝来着实是一种享受。后来,再后来,村里多了些养殖大户,河水不再清激,井水的质量也一降再降,再好的茶叶也泡不出茶香来。
父老乡亲对水井的敬畏缘于久远的农耕时代,水润泽万物,有水才能人丁兴旺,有水庄稼才能茁壮茂盛。家乡的亲人似乎把井当作了水龙王的化身,每逢春节,必然要在压井头和水缸上贴上红红的“酉”字,以示敬重。
老家的这口压井,供一家人生火做饭,一日三餐离不开它,母亲饲养的那群溜达老母鸡,屋前父母侍弄的那一方小菜园,也离不开这口井的滋润。后来村里有人打了深井,家中的浅井水位下降,时常压不出水来,父亲不得不又托人打了口40多米的深井,水又重新旺了起来,老父又让人把井里下了水泵,自此省了压水的劳累。父亲上了年纪,腿力不济,挑水浇园已是异常吃力,只好买了塑料管子,抽水浇园,不仅省力,菜地也浇得透,长势更加喜人。每逢回家,父母就会从自己的小菜园中摘几根黄瓜、拔几个萝卜给我们品尝,当然,走时还得塞满后备箱,看着他们自豪幸福的笑容,作为子女,我们心里总是充盈着无尽的感动和温暖。有时,也会扯上水管,冲洗一下我的“宝马”,灰头土脸立马变得油光铮亮,不仅省下了十五块钱的洗车费,心情也舒畅多了。
现如今,家家户户都用了自来水,少了挑水或压水之苦。我却更加怀念村中那口老井,那口承载着老一辈几多悲欢离合故事的老井,那口飘荡着叔叔大爷们挑水时钩担发出的咯吱声和婶婶大娘们洗衣时的爽朗笑声的老井。
炊烟又起,老井安在? (市实验初中 刘景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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