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军

　月圆之夜，登常山之巅，东起三清观，西止广丽亭，悠游山道千百步，其间境界独具，与日间所见大不同。 
　　三清观沿山道南侧，向西延展院墙，墙内高大树木与道旁密植柏树相遮蔽。仰望林木参天不透明月光华，俯视石阶明灭可落行人脚步，虫鸣万壑月，树动三清风，可谓清幽之境也。 
　　西行百步，院墙尽处，其境一变。路南没了树木遮蔽，圆月朗照中天，光华润泽山径。杂花密布，花香清远柔和。路北柏树如墙，厚重敦实；脚下石阶浸在月光中，平坦明澈。人处其间，可把酒，可高歌，可长啸，可抚琴，可起舞，可凝神……往左可接来处清幽地，向右能见登临行止心，无一处不是旷达之境也。 
　　又二百步，虬松月影，乃超然之境也。几块小的石头支起一块大而平的石头，一张石桌就有了；又把几块小石头的平面朝上，围布在石桌周边，几个石凳就有了；虽有雕琢痕迹，更多山石本意。三两棵松树虬枝密叶，筛了些月光在石桌上，布了些树影在石凳上，参差有致，如酒醇香，沁人心脾。石桌东南有一巨石耸地而出，自北缓坡向南三五步，陡然斧削而下；独立其上，提衣振臂，顿生向月飞举的强烈冲动。居此境，息名利心，去浮躁气，澡雪清幽旷达之意愿，拔擢超然独立之精神，可谓略得羽化登仙之意矣。行人经此处，闲谈三两句，大笑四五声，拂手尘世外，立地陶渊明。若不驻足，岂非辜负！ 
　　此处一转角，夜空中倏然而亮，山道间不期而明，乃一人工照明灯熠熠生辉于路北林木之上也。其灯形如华盖，光华从容，与中天明月同辉，故名之以“月华灯”。其前方，左有仙人来炕，右有安华石塔，灯下地势平阔，草木清明，虫声幽远，恍然仙人所居之境也。 
　　仙人来炕处，方圆一炕之大。立一石碣，面北书“仙人来炕”，面南书此名由来：“苏轼初登常山绝顶，颇感疲乏，忽遇石炕，万分欣喜，即步上和衣而卧，随口赞曰：枕常山绝顶，面马耳九仙，真乃仙人所造也。”一个“枕”字足见苏公豪放气魄。此处可略睹常山南坡山势，陡如立壁，乱若崩云，夜色如海水雾朦胧，心事如潮月光荡漾。其西十来步，一松虬曲，枝叶如盖；树下巨石有条纹，若莲花绽放，置身其上，平稳宴然；揽膝而坐，观山南村落里几簇灯光在夜色清雾中，如水下碧海龙宫，如天上玉宇琼楼。苏公游常山卧石炕，如此仙境美景可曾见否？ 
　　安华塔距仙人来炕百余步，八角石栏围着。塔身十三层，用厚重石板积垒而起，四方棱角分明，渐高渐尖，塔尖直耸，仰望可接云霄日月。塔座三层，刻“安华塔”于第二层，第三层四面皆有佛像，其貌双耳触肩，双腿盘坐于莲花座。月光下就近端详，更见生动：东面佛像双手合什在胸前，面容肃穆，口中念念如祈福状；南面佛像容貌平和，左手托一玉瓶，右手轻拈柳枝举胸前，若遍洒甘霖状；西面佛像嘴角下垂，双目精光迸射，右手抚前胸，左手握拳，如奋斗自强状；北面佛像面容圆满有笑意，右手扶膝，左手抚腹，如餐后饱满自足状。安华塔的来源无处可考，但这四幅图像从祈福到幸福，其中寓意可以猜想：本以为佛法无边普渡众生，岂不知佛求幸福也有艰苦奋斗的过程。 
　　塔下一精致石桌，上刻棋盘，石凳围坐。月华灯下，拈石子作棋子，邀月对弈于时光纵横间，“王质烂柯”情状翩然眼前，忽思王质本入山伐木，置斧观棋固然悠游自在，由此结缘得道更令人庆幸，然归家“已历数百年，亲人无复存世”，则其人生意义何在？得道意义何在？神仙又何乐之有哉？揣摩思虑良久亦不可得。 
　　遂起身，继续西行二百余步，路北树木忽然让开，眼前豁然开朗。欢欣北望，只见城市灯火辉煌，路灯分布如堤岸，车灯婉转成河流，电视塔的小蛮腰色彩变幻迷人，庆中秋的大烟花绚丽升腾悦目。月光中漫步前行，则道旁山石壁立，灌木密植，转折崎岖，如山涧行舟。路北更有深沟险壑，为行人安全考虑，安装了栏杆，长约百步，乃安华塔与广丽亭之间最低洼处。凭栏而立，冥想顿悟，恍若神仙所乐之缘起已然在胸矣。传闻山南原本汪洋一片，神仙为安居时光中的亿兆生民，激荡海水从此处漫溢，向北冲出一道山谷，冲出一片平原，冲出一方人间幸福之境…… 
　　踱步遥想间，已至广丽亭。拾级而上，两旁乱石堆叠，如嶂，如柱，如排箫，如板笏……立身亭中，皎皎檐角月，涓涓浣清容。原本置身人间世，乘月逍遥通神明。或去高天上，又在此山中，即时村落里，转瞬花木丛，往来大都市，再叙蟾桂宫，月光洒洗处，翩然广丽亭。千年广丽亭中祭，念念不忘是苏公。苏公如在谁侍座，学得大智慧，留下文章名？生命与时光，自是浑然境。（作者单位：京师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