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爱勋
1973年秋,粮食减产,花生歉收。
快过年的时候,每户挎个箢子,到生产队的仓库里领取10斤花生果。花生果很瘪,像没吃饱的孩子,面黄肌瘦,摇一摇,唰啦唰啦响。
母亲把花生果领回家,每个孩子分了一把,剩下的,用一根绳子吊在了房梁上,这是来年的油料,金子般珍贵。
孩子们眼馋,每次放学回家,就跑到西屋里瞅瞅黑乎乎的屋顶上吊着的箢子,拿小鼻子使劲嗅,似乎能嗅出花生果香喷喷的味道。眼巴巴望着,望眼欲穿,也拿不到半个花生果,摇摇头,作罢。
后来,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拿槐木杆子去捅那只箢子,看能否因为晃动而散落一些花生果,箢子就像荡秋千,在半空里晃呀晃,花生果像一群怕人的小鸟,老老实实呆在箢子里,动都不动一下。我举着杆子,怅然若失。
过完春节,弟弟突然病了,在县医院住院。那时日子穷,家徒四壁,拿不出住院费。母亲在低矮破败的屋子里来来回回转悠半天,一声长叹,最后,搬来凳子,取下拴在房梁上的箢子,浅白色的花生果温顺地躺在箢子里,像乖巧的孩子。
母亲看着箢子,看了很久,她把手插进花生果里,抄了一下,花生果哗啦作响。几个孩子围过来,眼巴巴地瞅着箢子,母亲抓起花生果,挨个儿分了一把,孩子们一个个吃着,满嘴香气散溢。
第二天市美大集,母亲挎着花生果去了大集,天晌的时候,母亲回来了,箢子里空空的,母亲手里紧紧攥着一些钱,汗津津的。
半月后,弟弟病愈回家,母亲想给他做点好吃的,但盛油的四鼻子罐空空如也,母亲呆了片刻,端着油罐去邻居家借油。母亲说了卖掉花生果给孩子治病的事,邻家三婶唏嘘不已,一边安慰母亲,一边往油罐子里倒油。三婶说,这油就不要还了,算我的一点心意,给娃儿补补身子。
后来,村子里的许多人,都用面瓢盛着花生果,来看望出了院的弟弟,东家一瓢,西家一瓢,不几天,攒了满满一箢子。
这次,母亲没有把箢子吊到房梁上,她抚摸着白生生的花生果,泪雾迷蒙,她跟父亲说,乡亲们的情,咱得记着。
很多年后,许多事情都淡忘了,但1973年的花生果,却让我记忆犹新,仿佛就在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