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洪喜
跨过古稀门槛的我,有着70年在乡下和城里穿插过春节的经历,故对城乡年味都能嗅出一些不同感觉的见解来。
乡村年味,正宗传统的成分明显多一些。扑鼻而来的浓郁年味,就像按祖传秘方熬出来的第一锅羊肉老汤,原汁原味,纯正可口,哪怕只是用鼻子一闻,伸舌头一舔,更不用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上两大碗,那个解馋过瘾劲儿,直接把人们的最美味觉都变成情有独钟了。
城区年味,时尚而豪华,就像新版的电子产品,升级的频率与花样总是让人目不暇接。新款焰火礼炮满天飞,高档山珍海味遍地是,美中不足,人际关系稍显淡薄一些。居民到早市买果蔬,去超市购物件,逛公园散步健身,来来往往的熟面孔总有一些,不管是老相识还是新朋友,顶多简单打个招呼完事。
乡下我老家那里,无论是临年靠近,还是在大新正月,出门在外碰上面熟之人,不管以前交往深与浅,都像亲朋好友相见,先用力握手,后爽快攀谈,末了再拉到自己家里,先递烟,再倒茶,最后按下桌子喝两盅,不把相互之间的情感热乎透是不会让来人走出大门口的。
独具特色的乡下年味,走进新春佳节的氛围,似乎比城市来得早一些。喝完腊八粥,各家各户就开始营造年味了,扫屋,刷墙,吊天棚,抹家具……腊月二十三送走灶王爷,就着手忙活推米、磨面、做大豆腐和写春联、买年画等事项,即便在40年前的穷年头,为了把年过好,也会大方一回,千方百计把年味酿造到极致。
年前的气温,严寒尚在。但在年味熏陶之下,人们从心里,到脸上,既阳光,又温暖,说话办事充满惬意,走在路上如沐春风。
在老家一带,镇驻地是年味最大的集散地。只要逢集,人们不拿寒冷当回事,吃过早饭,便兴致勃勃向着镇驻地集市迈进。
那时,乡村路上看不到自行车、电动车和摩托车,更看不到“农用三轮”“面包”和“小轿”,人们赶集,老爷们儿不是推着小车,就是挑着担货;老娘们儿则要么背个筐子,要么挎个杬子。啥也不带,一身轻松的,是放了寒假的小学生,他们跟着大人赶集,不要吃,不要喝,也不要穿,顶多临走要一毛钱的小爆仗,或者买个“洋孩子”带回家。
顺着赶集的路前后一瞅,俺那娘来,行人多得就像蚂蚁大搬家,扯扯连连,络绎不绝。
春节之前的集市不同于往常,买卖火爆,规模空前,而且持续时间拉长了很多,太阳挂在西边树梢上了,好多摊位还没撤离。
年味弥漫的市面上,有鲜鱼、鲜肉、鲜蛋;有活鸡、活鸭、活鹅;有闻名遐迩的昌城板栗、桃林绿茶、寿光大葱、潍县萝卜和五莲粘莴子;更有充满喜庆年味的对联、窗花、日历、烟花、鞭炮、年画、灯笼、门笺和儿童玩具。就连品牌服装、新款鞋帽和时新食品,也都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别看这里是远离城区的乡镇集市,就热闹程度和特色年味而言,一点不差起城市里面那些“购物天堂”。
平时省吃俭用、一枚硬币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的家乡父老,此时显得既大手又阔气,买一套猪下货,称两条大鲤鱼,割十斤八斤牛羊肉,再给孩子买身新衣裳,买几样好玩具……每个赶集人都是满载而归。
厚重地年味,就像能量巨大的兴奋剂,使得之前冷冷清清的乡村一下子变得沸腾了起来,活跃了起来。
春节前后,家乡父老一天到晚笑容满面,茶余席间,饶有兴致相互聊天,拉拉家常;年轻的后生,加微信聊天,相约聚会,以举杯把盏加深友情。
有时候,岁数大一些的中老年人在街头眉飞色舞闲聊,也会引来一些小男孩搞恶作剧,他们悄悄来到大人身后,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爆竹,点燃后猛然扔到大人身旁不远处,冷不防一声巨响,把人们吓一跳。孩子们并不惧怕,把舌头一伸,扮个鬼脸,带着笑声就跑远了。
平日只有在早上和傍晚才能看到的屡屡炊烟,临近过年,随着食品的蒸煮烧烤,变成了全天候的风景线。诱人的香气透过各家各户的厨房在整个村庄漫延开来。
那吱啦吱啦地炒菜声和煎鱼炸肉的喷香味,很容易使人生津又垂涎。我从外面跑回家,看见母亲刚炸好的鸡翅,食欲顿时随之膨胀,塞一块进嘴里,烫得舌头直打转。一旁的奶奶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赶紧上前让我张开嘴给她看,一看无大碍,这才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我的头,两眼笑眯眯地走开了。
早些年,过年贴的所有春联,会写字的都是自己写,不会写字的就找本村会写字的人帮着写。我爱好书法,又在队里当会计,笔墨齐全,自然会有很多人找上门来求我帮其写春联。
所以,一过腊月二十三,我就手握毛笔,夜以继日为左邻右舍义务书写春联。
其实,我的毛笔字写得并不怎么好,只是我爱写,众乡亲也乐意找我写。就我当时的心态和愿望而言,只要人家不嫌咱写的字难看,真心实意认可咱的书法劳动,咱就心满意足了。
昔日老家的大年三十晚上,是一年当中少有的灯火辉煌时刻。虽然当时还没扯上电,但每家每户都在室内外点燃几支蜡烛,使得每个农家院乃至整个村子的光亮度,一下子都会增强许多。
晚饭后,母亲站在炕前擀面皮,其他人就坐在炕上围着馅盆包饺子。
勤劳的父亲独自在外间埋头忙碌着,一个人先用大锅炒好花生和瓜子,然后把锅一刷又熬猪食,再有时间,就剥蔴打绳子。
那年代,人们没有年夜里喝酒的习惯,包完饺子,吃一盘花生瓜子就吹灯睡觉,天亮前穿衣下炕,母亲在屋里烧水煮饺子,我和父亲到天井里燃放鞭炮,回屋吃完饺子后,就给爷爷奶奶、婶子大娘磕头拜年去。
拜年,必须先给祖辈拜,再给父辈拜。天大亮了,人们还成群结队地相互拜年,几乎所有人家都有拜年的人出出进进。此时此刻,全村充满了亲切、温馨、祥和与快乐。
正月初一,是传统的耍日子。人们全天玩耍,其他的,几乎什么也不干,一身轻松吃喝玩乐。从初二开始,男人忙着出门喝酒,女人则在家忙着伺候来客,直到正月十五闹完元宵之后,浓郁的年味才随着春耕生产的忙碌而逐渐被淡化。 (作者系臧克家诗歌研究会副会长、诸城市老教育工作者协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