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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施如何成为“四大美女”之首

2017-02-09 09:29:39 来源:澎湃新闻

中国文学向来有古代四大美女的说法,即西施、王昭君、貂蝉、杨玉环。其中以距今2500年的春秋末年的西施生活的年代最为久远,可以说,西施是经过了近千年的文学演绎,才成为传世的所谓“四大美女”之首的。

越人长啥样

按照史籍上的说法,西施是浙江诸暨人,今天的诸暨(属绍兴市)地处宁绍平原的南缘,在人文地理上属于囊括浙北、上海及苏南的北部吴语地区,即传统意义上的“江南”(如今狭义的“长三角 ”)。但有一个很大的可能,西施的长相与今天典型的江南佳丽,并不太一样。

西施如何成为“四大美女”之首

1983版电视剧《西施》董智芝饰演的西施

当代学者通过对Y染色体DNA这种纯父系遗传、信息量大、稳定、特异的绝佳遗传标记的研究,已经成功构建了稳定的发生于非洲的全人类谱系树。同样正是根据当代分子人类学的研究成果,浙江省的汉族人口中出现M119的Y染色体DNA基因突变的比例达到26%,是全国汉族中最高的,而这个M119基因突变普遍存在于今天的壮侗语族民族(包括中国的壮族、傣族、侗族、境外的泰族、掸族)之中,外族少有这些遗传标记,特别是在历史上与“百越”族群接触少的群体更为罕有。这就暗示,浙江在历史上发生过汉族与壮侗民族间的基因交换,所以这一地区现代的汉族群体中保留了相当比例的“百越”族群特征遗传标记。

西施如何成为“四大美女”之首

当代壮侗语族分布区

语言学的研究也证实了浙江早期的居民属于当代壮侗民族的前身——史籍记载分布于会稽(今苏南浙北)到交趾(今越南北部)的“百越”。春秋时期的越国留下的口语文学记录极少,明指越人所作而且内容完整、原语译语都齐备的则只有《越人拥楫歌》。当代语言学家郑张尚芳采用壮侗语中文字形式较古老的泰文为主成功将其破译,证明春秋越人的语言系一种壮侗语。而遗留至今的江苏、浙江一带的古老地名,也可以用壮侗语进行译解,譬如余杭、余姚的“余”,不是“发语词”而是“地方”的意思,而“姑苏”则是“令人称心的地方”。至于春秋时期越王的名字,也可以通过壮侗语得到合理的解释,譬如根据《史记》的记载,勾践死后的祀号是“菼执”,这自然不可能是这两个字的含义“拿着芦苇”,而是“初始之宗神”,想来也只有这般崇高的尊号才配得上“号为霸王”的勾践的功业。

上世纪70年代,考古学家在距离诸暨并不是很远的余姚河姆渡发现了距今7000年的人类遗址,作为江南本土居民无可争议的祖先,河姆渡人的长相想来与春秋时期越人(包括西施)相差不会太远。1978年3月,河姆渡遗址第二次考古发掘结束不久,人类学家韩康信、潘其风先生来到浙江省考古所设在河姆渡遗址西侧的文物库房,对第二、三文化层出土、保存较好的13具人骨架进行测量、鉴定,根据头部骨缝愈合情况,出牙和牙齿磨损度以及骨骼的形状、长度,对他们的年龄、性别、体形、人种做出认定。鉴定的结果是,河姆渡先民属于中等个子的蒙古人种,身子挺直,四肢强健,身材匀称。他们生有一副长形面孔,前额宽广前突,眼眶较低,鼻子扁平,鼻梁较低微露,两颗门齿很显眼,体形外貌十分接近现代的广东、广西和临近的东南亚壮侗民族居民。换句话说,从今天的眼光看,西施大概不太像是一位江南女子,反而更像是岭南或者是泰国的女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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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姆渡人复原像

纹身与凿齿

如果说,河姆渡人的长相只能基于基因与考古的研究的话,他们的后人,西施时代的越人长相则可以进一步通过史籍上的记载了解。《战国策•赵策》里提到,被发文身,错臂左衽,瓯越之民也。黑齿雕题,鳀冠秫缝,大吴之国也,这里的“瓯越之民”与“大吴之国”实际没有区别,指的都是春秋时期的吴、越两国。《吕氏春秋》就说过,“夫吴之与越也,接土邻境,壤交通属;习俗同,言语通”;后世秦始皇设会稽郡于江南,郡治却在吴县(今苏州);而越国古都所在山阴、会稽(今绍兴)也被算作“三吴”之一,乃至到了宋代的《广韵》里,“吴”的解释还是只有一个,“即吴越”,这些都说明春秋时期吴、越虽是彼此敌对的两国,实为一体,风土人情都是相同的,同样都是“被发文身”、“黑齿雕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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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代在吴越故地建立的会稽郡

“被(断)发文身”比较容易理解,记载吴越“断发文身”的材料颇多。《史记•吴泰伯世家》里说,周室的太伯、仲雍来到吴地后,入乡随俗,“断发文身”;《史记•越世家》同样记载,夏少康之庶子封于会秘时,“文身断发,披草莱至邑焉”。至于“文(纹)身”,高诱注《淮南子》说“越人以箴刺皮为龙纹”,即用针刺花纹于皮肤,再以墨或丹青涂之,使之成为永久性的纹饰,这与近代的文身方法相似。关于越人纹身的目的,当代壮侗民族之一的黎族的女子在十二三至十六七岁间纹于“面部、胸部、臀部、腿部四处”,作为长大成人的礼仪,或可备一说。这与中原华夏族所固有的那种“身体肤发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的传统伦理道德观念截然相悖,故被中原人视为异俗而在史书中屡加记载。不过在当代人看来,头发长短本来就是个人自由,何况西施系一女子,披肩长发抑或垂耳短发根本就是无所谓的事情,即便身上刺有纹身,也只是彰显自己的个性,无可无不可。

相比之下,“黑齿雕题”就有些不寻常。“黑齿”者并非天生齿黑,而是由于习俗嗜食槟榔之故。初吃时口红紫似喷血,久则深若黑漆然,甚至于故意将铁屑浸入酒、茶、醋中使其出黑水,然后用羽毛、笔刷涂在牙齿上,把牙齿染黑,以为美观。宋代的周去非在《岭外代答》里就记载,当时“自福建、下四川与广东、西路皆食槟榔。客至不设茶,唯以槟榔为礼。……不论贫富长幼男女,自朝至暮,宁不食饭,唯嗜槟榔。……每逢人则黑齿朱唇,数人聚会,则朱殷遍地,实可厌恶。”甚至近代的日本也有这样的习俗,清代驻日公使何如璋就说长崎女子出嫁时就要“黑其齿”,而且这是日本“旧俗皆然,殊为可怪”。实事求是地说,把牙齿染黑实在不符合东亚传统的“唇红齿白”的美女标准,而且也与现代审美观念相悖,故而甚至现代日本的古装剧里愈来愈罕见女演员会为了忠实史实而去染黑牙齿了——但西施的牙齿,可能就是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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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齿的日本女子形象

想象的美女

考古发现甚至还有更令人沮丧的猜测——西施可能没有门牙。在距今3900-3600年的江南土著文化崧泽文化的一个遗址里,在可供观察的4具头骨中,就发现2个青年女性个体有拔牙,其中一个个体将上腭右侧门齿拔去,左侧门齿的齿根尚残留在齿槽里。同时,根据史籍的记载,汉晋以来,在我国南方、西南地区属于百越系统的俚、僚、黎各族群中,也保留有男女青年婚前施行拔牙(凿齿)的习俗,比如《太平御览》载《钦州风俗》就说,钦州“又有僚子,椎髻凿齿”。以今天的眼光看,缺少门齿的西施还能算得上是美女么?

实际上,先秦典籍中提及西施的虽不少,但均语焉不详,只是片语只言,更谈不上留下关于西施容貌的详细资料。譬如墨子生于越灭吴前后,与吴越故事的年代相距相当之近,但他在《墨子》里也只简单地说,“(西施)其美也”。直到东汉时期,随着两部记述吴越争霸历史的野史,《越绝书》与《吴越春秋》的面世,渐渐有了一个大致清楚而又稍显简略的“复国”故事梗概,西施的形象才开始丰满起来,成为吴越争霸斗争中美人计的主角。

上世纪50年代,浙江绍兴出土了两面东汉早期的吴越人物画像铜镜。镜背图像分四区,其内容与题款分别是:吴王夫差、忠臣伍子胥、越王和范蠡、王女二人。画中吴王侧目怒视伍子胥,而伍子胥则慷慨激昂、拔剑欲刎; 另一区中的越王勾践与范蠡似在商谈国事;相邻区间中的“越王二女(可能即是西施与《吴越春秋》所说勾践献给吴王的另一美女郑旦)”则是身着宽袖长裙,亭亭玉立,身旁还有宝器,已经成为经典的中原美女的形象。至于首次将西施描绘成浣纱之女(原本是“苎萝山鬻薪之女”),更要晚至魏晋南北朝时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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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暨的浣纱女西施石像

作为想象中的美女,西施的形象在唐代更显丰满,以西施为题材的诗词、小说、戏曲等更是方兴未艾。初唐年间的宋之问的《浣纱篇赠陆上人》已经把西施写成“鸟惊入松萝,鱼沉畏荷花”的“颜如花”; 而李白则是唐人中对西施关注较多的一位诗人,涉及西施的诗歌有十几首,丰富充实了西施形象,将其刻画得栩栩如生、有血有肉。其中《西施》就以俊逸之笔描述了一个动人的情节:“西施越溪女,出自苧萝山。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浣纱弄碧水,自与清波间。皓齿口难开,沉吟碧云间。勾践征绝艳,扬蛾入吴关。提携馆娃宫,杳渺詎可攀。一破夫差国,千秋竟不还。”正是李太白挥墨淋漓,形象地刻画出一个活灵活现的西施,让后人对西施之美有了直接的感官认识:“风动荷花水殿香,姑苏台上宴吴王。西施醉舞娇无力,笑倚东窗白玉床。”这首《口号吴王美人半醉》仿佛令人看到,在风吹莲舞、清香扑鼻的姑苏台上,酣醉的西施舞出了万般风情,她无力地倚着,娇怜可爱,美艳惊人,摄魂夺魄。可以说,到了距离春秋时期已经超过一千年的唐代,作为一个文学形象的西施已经完全成为中原士大夫们想象中的古典美女,而与其的本来面貌大相径庭了。(文/郭晔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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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杰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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