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少玉
我是在本村上完小学的,给我上课的老师很多,走马灯似的换。沧海桑田,岁月不居,如今只有少数老师在我心目中留下印象。
第一位给我留下印象的是贾老师。他中等个子,长得很清爽,一副机灵的样子。他是我一年级的班主任,教我语文课。我之所以对他有印象,是因为在我启蒙阶段,他就教给了我宽容待人的价值观,影响了我的品质养成。
我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没有本子,就用一块像现在的笔记本电脑那样大小的石板,用石笔在上面写字算题,写满了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破布头,把石笔痕迹擦掉。石板边框上有两个小孔,系上一段细绳,每天都套在脖子上兴冲冲地往返学校。不管家庭穷富,入学初家长必须给孩子买上一块石板,因为那是必备的学习用具。我父亲在给我买石板的时候嘱咐我说,要小心使用,千万别砸破。那个学期我当组长,轮到我们组值日的时候,我要组织组员打扫卫生。那天下午,我们组的小福子一放学就溜了号,其他组员都有意见。第二天我到学校就找小福子理论,两个人发生了冲突,小福子不小心把我的石板打破了。我又痛又气就让小福子赔石板。小福子害怕了,说让他父亲知道了,他父亲会打死他的。我说我不管,谁打破的谁就得赔上。两人僵持不下,让班主任知道了。班主任就把我俩叫到办公室,问清了原委,批评了小福子不打扫卫生还不听组长的话。小福子承认错误,保证以后不再违反了,恳求班主任千万不要告诉他父亲。班主任答应了他的请求,让他离开了办公室。班主任和蔼地表扬了我负责任的态度,慈祥地告诉我对待犯错误的人要宽容,要设身处地地考虑对方的难处。然后说石板由他给我买上,不要让小福子赔了。顿时,我感觉到了老师的高大,自己的卑微,一切委屈都化作了云烟飞走了。从这一件事开始,“宽容”两个字就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成为了我处理人际关系的准则。
第二位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一个师范毕业的男老师,姓柳。他身高一米六五左右,腿略微有点罗圈,笑起来很甜,凶起来很威严。说话抑扬顿挫,语速不快,语音却像步枪射手射出的子弹一样清脆,掷地有声,有板有眼。他留给我印象的原因,不是因为我的学习,而是纪律。
事情起因于我的嘴馋。大凡小孩,都有嘴馋的秉性,尤其是我们六零后们的童年,正值三年困难时期过后,虽然能吃饱,但是吃不好,吃不好就要嘴馋了。所以我们就千方百计挖空心思地动脑筋想办法,搞点手段弄点可口的食物吃,喂喂肚子里的馋虫。那时候,我们经常搞勤工俭学,到山上、田野里挖中草药交给学校。星期天自己也去挖,晒干了卖给供销社,把钱交给家里。有时自己也留下一角几分的。那时币值很坚挺,很多商品都用分钱交易,如买一盒火柴需要2分钱,有的人买不起火柴,就用火镰来取火。有一次,我约了几个伙伴,每人出几分钱,凑了两角钱,到屠宰室买了一个熟猪蹄子分了吃。没想刚吃过一天,就东窗事发。一个家长来到学校把我们合伙买猪蹄子吃的事情抖露了出来,要老师处理我们。柳老师就顺藤摸瓜,把我们几个人查出来了,并且知道我是主谋。给我定的罪名是:背着家长,组织同伙偷买猪蹄子吃。老师本着“主犯从严,胁从不问”的原则,在班上不仅严厉批评了我,还让我把因为考试成绩优异而发到的奖品交出来,尤其是罚我每只手都举着一块砖头,在班级走廊里站着,就像老干部被红卫兵整治一样,使我的两只胳膊又累又酸,捱了十来分钟,我就挺不住了……
举砖事件过后,我非常怨恨柳老师。后来我想,老师整治学生就像父母整孩子一样,不管手段怎样,出发点却总是好的。家人生活得很艰苦,我却花钱买奢侈品吃,确实是我的不对。于是,我就理解了柳老师。柳老师待我也像平常一样了。成人以后,我见了柳老师还是毕恭毕敬地喊他“老师”,并且“老师”前面不带姓氏。
第三个让我终生难忘的老师是青岛知青廖小曼。
我开始认识廖小曼老师的时候,她还是下乡知青。青岛知青点紧靠我家院子。不上学的时候我经常去知青点玩耍。廖小曼经常坐着板凳一边吃饭一边看书。看书的时候,她的一双美丽的眼睛炯炯有神,与收工回来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她看得那么专注,那么入神。有时把用筷子夹着的萝卜片递到鼻子上。我嘻嘻地笑着。廖小曼发觉了,朝着我发怒道:小屁孩,你笑什么!我说姐姐看书的样子真好看!廖小曼转怒为喜。我问姐姐看什么书。廖小曼把口中的饭咽下去字正腔圆地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说姐姐长大后要炼钢吗。廖小曼一下子笑得打了喷,然后微笑着说长大后你就明白了。
四年级下学期的时候,有个女老师生孩子,廖小曼就来到学校,成了我的语文老师。廖老师往教室里一站,袅袅婷婷的身材,头上垂着两只小辫,脸上洋溢着迷人的笑容,天使一般,全班同学都“嘘”了一声,接着便安静极了,教室里静得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她领着我们读课文,讲析我们不懂的句子。她的声音像百灵鸟的歌声一样悦耳。全班同学都被她吸引住了。我屏住呼吸,专注地欣赏着仙女一样的老师。以致廖老师提问我时,我竟浑然不知。下课后,廖老师问我上课怎么不专心呀。我说我只顾得看你了。老师笑了。她听见我叫她老师,便说,你怎么不叫姐姐了。我说你现在是我的老师,我不敢叫姐姐了。她说,没事,我喜欢你叫我姐姐。于是我就继续叫她姐姐。同学们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我,我得意极了。接着老师就给我补课,直到我懂了为止。
有一个上午的课间,我在追逐打闹中撑破了裤子,同学们都喊我“露屁股”。这时我母亲还在坡里干活,我回家也解决不了问题,我困窘着不知所措。正巧廖老师经过,知道了实情,就把我带进了她的卧室。她让我脱下裤子给我缝一缝。我不好意思脱裤子。她看到我羞涩,就温柔地笑着说:你不是叫我姐姐吗?弟弟在姐姐面前还有啥不好意思的!我想通了,就背朝着她脱下裤子,扭头递给她。她接过裤子,从床头上拔出一根针,引进线,就一针一针地缝了起来。我扭头看着她,她的脸庞是那么慈祥,那么美丽,那么动人,我真盼望她能不停地缝下去。缝完后,她居然也像我母亲一样用她那洁白的牙齿咬断线头,然后递给我说:好了,穿上吧!往后可要少调皮!我幸福地点了点头,飞快地穿上了裤子,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在廖老师的关怀下,我的语文学习成绩有了进步,五年级上学期,廖老师让我当上了语文课代表。
有一段时间,我看见廖老师脸上失去了往日的娇媚,眼睛也少了光彩,经常闷闷不乐。听大人说,廖老师的男友调回了青岛,把廖老师“蹬”了。我心里暗暗地为廖老师打抱不平,但我没有办法不让廖老师郁郁寡欢。
新学期开始了。我兴冲冲地来到学校。校长派人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校长告诉我廖老师回家治病了,她让我把这本书交给你。我接过书,正是廖老师经常看的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打开封面,只见扉页上写着:祝你学习进步!落款是廖小曼。这正是廖老师那秀丽的字迹。我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噼里啪啦地落在扉页上,浸润了老师的字迹……
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廖老师,但她给我上课的形象和给我缝补衣服的身姿,经常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让我终生不能忘怀。(作者系市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