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兆梅
一
1975年的外贸，只是一个七人接货小组，隶属于高密储运站。九点九亩的土地上，建有一个宰兔车间和一个100吨的小型冷库，代省外贸公司收购各种皮毛和家兔，后来为省外贸公司加工兔肉出口。麻雀虽小意识俱全，诸城外贸首当其冲为农民打开一条致富之路。
但凡农家，都会在天井或东或西，辟出一块大的地场，垒砖墙抑或篱笆墙，养上几窝兔子。孩童放学归来，挎起草筐，呼朋唤友去坡里“割兔子食”。筐满之后，并不着急回家，满坡追逐打闹的，席地而坐下“五大棍”的，“踢毽子”“打宝”的，没有一个闲着的。孩童就是孩童，闹着闹着就干起架来，你一言我一语，脸红脖子粗。眼看天上了黑影，才着急忙慌背上草筐回家，走着走着，憋不住了，一个说：“明日还一块割草。”另一个借坡下驴，说：“中！”两个人不好意思地笑着。可爱的孩子，翻脸比翻书还快。
大人这个时候也该收工了，会过日子的，都带个草筐，别人歇汗时，已趁空割满了筐。没带家把什的，薅上半捆，找一棵“石头蔓子”系一个草扣，挑在锄头或锨柄上，哼着小曲儿回家。
西边落日露着半边红脸，屋顶上升起一道道炊烟，大人孩子把青草的味道带回农家小院，家兔鼻子尖，两只前腿扒着墙急得眼睛通红，青草扬几把，栏里的兔子撒起欢来。
学校里也在办公室前建了一趟兔子屋，每个班两只兔子，分成两个小组，由四个女生饲养。我和一个叫“凤”的女生养一只，我俩经常偷家里的麦麸子和高粱粒给兔子吃，这个“兔小姐”被我俩喂成一只兔肥肥。据说卖兔子的钱，给学校换了一个新“铃”。
家里的油盐钱，都从鸡屁股里出，孩子的学费和一些小的开支，都指望家兔。外贸来收兔在公路北的空地上，当天晚上我和妹妹就睡不着了，一是不舍得养了很久的兔子，朝夕相处培养出伙伴的感情；二是心里藏着一股莫名的激动，像是一个节日的来临。母亲却忙着用秤称每一只“够斤”的兔子，还一再嘱咐父亲明天别看错了秤。
窗户上刚有明色，我和父亲就出发了，一路上我用手不停地摸那几只兔子。早有人等在那里，排了一长队。等了半个小时，外贸收兔子的大货车才来，大家上前挤着，一个小伙喊：“排好队！”“排好队！”人的吆喝声和兔子的吱吱声混杂在一起，不一会儿就把太阳惊醒了，天空中出现一线金黄。
等把兔子装到大货车的笼子里，我哭着非要回来。父亲就安慰我：“等集上割布给你做个小褂，你看我家卖兔子的钱最多。”母亲倒是没有食言，留下交学费的钱，给我和妹妹每人做了一件花褂子。
民生在勤，勤则不匮。那些有闲房的人家，整个天井养满兔子，卖兔子的收入就不只交学费了，剩余的置办农具和稀有物品，成为村里的富户。
一家一户，厂兴民收。按部就班，承前启后，1976年，诸城外贸在宰兔的基础上又建了宰鸡车间，到1980年建成宰牛、宰马、宰羊、宰驴等车间。在老家，最先出现的“冒尖户”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养“膘牛”发家的。
后来诸城外贸复烤厂的诞生，又给农民开辟了一条挣钱的门路。大田里一行行笔直的黄烟棵上，对称着一个个黄烟叶子。早上趁着露水掰回家来，再三个一把两个一缕地捆绑在烟杆子上，黄昏时刻结伙“装烟”，一杆杆运进烤烟屋子。这一道道程序，任是哪一个农村孩子，都有深刻的记忆。
二
1983年底，国务院对外贸出口实行控亏，诸城外贸思变进取，把传统的一家一户小生产饲养方式成功转型为社会化大生产规模养殖模式。
一年后，国家实行烟草专卖，诸城外贸把复烤厂转移出去，精力投入到良种繁育上。公司从美国引进“爱拔益加”父母代种鸡和孵化设备，对良种采取工厂化饲养管理。还和省基地公司合资建成饲料加工厂，生产全价颗粒饲料。
“公司加农户”，不是一句空话，诸城外贸第一次就帮农民建成42个大中规模商品鸡饲养场。农业发展我发展，我与农民共兴衰，公司大刀阔斧，对养殖户提供产前、产中、产后服务，实施“四到门、三赊销、两公开、一结算”的方式，消除农民的养前之忧，短时间内养鸡场规模化初露端倪。
当时人人称道的“万元户”，有一大部分就是养鸡专业户。养鸡大王率先盖了新房，佩戴了BB机，买上新农用车。大哥和一个合伙人在206国道西边率先盖了三趟养鸡屋，一年卖出好几批鸡。后来他俩转行开拔丝厂，就是因为养鸡挖到了第一桶金。
婆家邻居家底薄，新房盖好后，地基没钱上水泥，窗户封的塑料油纸，没钱安玻璃。借着外贸的东风，怀着“养养看”的心态，去村后盖了养鸡场，不几年就脱掉了“穷人”的帽子。水泥抹了，玻璃安了，儿子娶回家一个漂亮媳妇。
家喻户晓的诸城外贸，成为响当当的名字。说起谁家孩子在外贸工作，或者谁家姑娘嫁了一个在外贸工作的小伙，都是一件风光体面的事。
1987年底，国家对外贸体制进行改革，与财政脱钩。诸城县委县政府高瞻远瞩，一路开绿灯，身先士卒，掀起“商品经济大合唱”浪潮，把发展外贸作为振兴全县经济的突破口。
在大浪潮的推动下，诸城外贸以农民适度规模经营为基础，把农民、企业、进出口公司、国内外的大市场紧密联系在一起，组成一个产业链，共同参与市场竞争，摸索出“贸工农一体化，产加销一条龙”的经营模式。省委在诸城召开全省县委书记会议暨农村工作现场会，诸城外贸作为“大合唱”的亮点，得到全省兄弟县市的一致好评。
大鼓敲起来，困难接踵而至。诸城外贸在之后的两年一度发生亏损。是进是退？共产党员王金友铁肩担重任，接过大旗，走上时代舞台。在职工大会上他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演说：“公司现在只有一条路才能走出困境，那就是发展……”他一言九鼎，几十年如一日，立足农业，拓展海外市场，夯实了农民发家致富的道路。
三
诸城烧烤来自远古的味道。《汉书·食货志》载：“鸡豚狗母失其时，女修重织，则五十可以衣帛，七十可以食肉。”吃肉成为当时达官贵族的专利。前凉台汉墓出土的庖厨图画像石，石台之上，剖鱼宰羊、椎牛烫鸡、汲水切菜、添柴烤肉，画中人物各司其职，条分缕“洗”，肉食者尊和尊老敬老的汉孝文化一目了然。
两千年来，诸城饮食文化博采众长，善于改进，烧烤日臻完美，成为这块土地上丰富的内涵。津津乐道的“要吃好饭，诸安二县”，两县的好饭都离不了烧烤，以诸城相州烧鸡和安丘芝畔烧肉最为有名。肉放进锅里，加老姜、葱花、肉桂，灶下塞满劈柴，先是硬火，继以小火，撒入食盐，慢烧慢煮，半头晌的工夫，方可出锅。晾十几分钟，锅底铺一层小米，熟肉放到铁箅子上，用暄和草烧匀，待小米焦糊，米香肉香互为表里，烟熏火燎中一股香味冲锅而起。出锅后的烧肉，品相红亮，肥不腻瘦不柴，唇齿留香三日不忘。烧肉烧鸡异曲同工，味道各有千秋。
逢年过节，摆下长条桌子，坐在干爽暖热的土炕上，温一壶诸城白酒，半碗蒜泥，一盘方方正正的烧肉拼盘霸气地占据在桌子中央，配以油煎大豆腐、芫荽小炒肉和炸黄花鱼，这种最高的礼遇必有贵宾上门，把酒言欢，家长里短，既有友情的享受，也是味蕾的欢愉。
诸城美食文化源远流长，烧烤成了避不过去的话题。小小县城，不临江不靠海，没有特殊物产，却能把好几样美食吃成全国独一无二的名吃，真是了得。乍到诸城的外地人遭遇烧烤必大快朵颐，吃得双腮发红，两眼发亮。生活突飞猛进，诸城人讲吃，不单是一日三餐解渴充饥，美食成为诸城人待人接物的礼仪。诸城烧烤之所以保持旺盛的生命力，离不开诸城外贸这个坚固的支点。外贸“烤鸡背”名声在外，成为独当一面的美食品牌。
“鸡背”，俗称“鸡架子”， 整鸡去掉头、爪，剔除皮肉，食之有味弃之可惜。先把生鸡背去脂洗净，放葱花姜、大料包，煮一个大开锅。控水放凉，锅底撒上红糖，盖锅烘烤。待香烟弥漫，诸城烧烤特有的滋味像丝线一样拉开。
要用一个“吃”字，才会把外贸烤鸡背独有的韵味发散开来。有文吃武吃两种方式。一次性塑料手套，轻拉慢扯，塞一小块入口，细嚼，为斯文吃法。不沾油星，烤鸡背的精髓咂摸不出来。武吃就酣畅多了，红彤彤的烤鸡背顺头顺溜闪亮登场，袖子撸上去，直接动手，大卸几块，嘁哩喀喳，啃之咬之，双手油亮，还要把软骨嚼碎，吸之咂之。大开大阖，大动干戈，果真是诸城人的气概。若是不讲究吃相，尽可以吃得声情并茂。有那文武并用的，不戴手套，慢咂轻嚼，啃完的鸡骨排列整齐，倒是一种可斟酌的吃法。
生鸡背洗好码入砂锅，扔几块大姜，清煮，喝汤啃骨，简单中营造出美味。芒种前后，把新出的土豆和鸡背，混成块炒，加辣椒、胡萝卜和青菜，各有各的味道。每每看到工地上的打工者，拿着一个烤鸡背，快乐地吞咽，我才找到诸城人的豁达情怀。
街头巷尾，酒店饭馆，尊贵的客人和平常百姓，无不眷恋着有滋有味的烤鸡背。烤鸡背，成为诸城人生活缺一不可的一部分，成为诸城人审美和内在伦理的独有气味，成为诸城人难以割舍的乡愁。外地工作、出外求学的诸城人，念念不忘的就是诸城烤鸡背，拿到邮寄来的烤鸡背，就像看到亲人，闻到故土的味道。
烤鸡背，把诸城人的饮食品质和审美情趣诠释得淋漓尽致，早就超越了“吃”本身。外贸烤鸡背，是一种企业精品意识，也是一种诸城文化精神。
四
顺势而上。几十年来，诸城外贸立足小城，放眼世界，锁定食品、淀粉、色素等业务板块，打造肉禽良种繁育、饲料供应、宰杀分割、熟食品加工、淀粉生产、色素提炼等支柱产业，被评为“国家农业标准化示范区”“国家禽肉加工专业分中心”“农产品加工企业技术创新机构”“国家食品工业重点企业”等，承担了国家“十一五”“十二五”重大科技专项——食品安全示范区建设任务。
进入21世纪，国外贸易环境改变，有关国家开始由原来的关税贸易壁垒向技术贸易壁垒转化。坚持就是胜利，民以食为天，食以安为先。诸城外贸把食品安全看得比生命还重，先后引进世界先进食品加工设备，建成十个现代化熟食品生产车间，由生品到熟品，严格把关。出口日本、东南亚、欧盟等国家和地区，年加工达10万吨。
食不厌精，食不厌细。精、美、情、礼，从不同角度概括了诸城地域物产和地域文明的基本内涵。诸城外贸缓中求稳，生鸡细化，油炸、碳烤、蒸煮、电烤出活色生香的“番茄煮”“黑椒翅根”“星形鸡块”“鸡肉汉堡”“新奥鸡腿排”“油炸唐杨榛”等500多个新品种，视感口感，都给人新的体验，仅“拉丝芝士热狗”，半年销量就近千吨，占据了全国大部分市场。
机深智远。外贸之远，远在胸怀，远在智慧，远在为农民打算。这种“远”，无疑为一种大胸怀、大境界。44年来，诸城外贸牵手农民，参与国际市场竞争，做大做强，相传相赞。
诸城外贸适逢新的掌门人走马上任，不忘初心，任重道远，必将走出一条继往开来的振兴之路。
（作者系市作协常务副主席，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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