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景森
清明将至,柳丝低垂,柳影摇曳,柳动影随,满眼绿色,惬意无限。白色的玉兰,肆意开放,粉红的玉兰,却像羞怯的小姑娘,含苞待放。这是一个踏青、放风筝、荡秋千的好时节。民间有“馋娘们盼年,疯娘们盼寒食”的说法,在讲究含蓄的中国,大姑娘小媳妇儿,若是平日里疯玩,大都会招来人们鄙夷的目光,唯独清明这天例外,她们可以尽情地戏耍,这天堪称中国女人的狂欢节。小时我也盼寒食,不是盼耍,而是盼吃,盼着吃个小时候的唯一营养品——鸡蛋。据说清明节吃个鸡蛋,一整年都有好身体,也应了“禁火寒食”的习俗。
母亲有时会讲一些关于我的童年趣事儿,那些趣事大都发生在我记事之前。最为有趣有两件事,一是我曾经用糖块诱惑过一个我同龄的表叔,让他喊我哥哥,另外就是那个关于“亲蛋蛋”的故事。小时候,我最喜欢去姥娘家,因为每次去,姥娘就会拿出自己舍不得吃的笨鸡蛋,煮给我吃,姥娘看着狼吞虎咽的外孙,总会唤着我的乳名,提问着那个亘古不变的问题:小某某你亲谁?我会回答:亲爷爷,亲嫲嫲,姥娘追问:还亲谁,我竟然回答:亲蛋蛋。姥娘期许的答案定是亲姥爷亲姥娘,可每次抱着莫大希望的追问,换来的都是“亲蛋蛋”的令人啼笑皆非的“神答复”,姥娘只好望着这个启而不发的愚钝外孙,失望地叹一口气,撂下一句“外甥就是姥娘门上的狗,吃饱饭就走”作罢。可是姥娘似乎不记仇,每次再去,照旧剥个热乎乎的煮蛋给我。我还没上学,姥娘就去世了,对姥娘的印象已然模糊,只记得慈祥,体态偏胖,裹着小脚,走起路来一摇一晃。而姥爷去世时,我大学尚未毕业。就这样,老天没有给我对姥爷姥娘“乌鸦反哺”的任何机会,我彻彻底底地做了一个地道的“外甥狗”。清明将至,祈愿姥爷姥娘在天堂一切安好!
大约姥娘去世后,隔了一年的秋季,我背起母亲亲手缝织的书包,抱着小板凳,成了一名学童。开春后,村头巷尾又响起了“小鸡儿了好——好小鸡儿喽”幽扬婉转的叫卖声,那声音像极了原生态的音乐。母亲每年都会赊几只来喂养,等小鸡长大能下蛋了,却很少能够享受到小时在姥娘家那样痛痛快快吃鸡蛋的待遇。那时的钱相当稀缺,鸡蛋的功能逐渐强大起来,承担着换点儿油盐酱醋的重任,甚至可以拿它去小卖部换个作业本。实在馋得不行,母亲就会在大锅底用暄草生一把火,用铁勺子炒一个鸡蛋,让我解解馋,那口齿留香的滋味,终生难忘。
大学毕业三年后,娶妻生子。儿子十个多月,便被我们送回老家。父母对这个家庭新成员自然疼爱有加,于是,手擀面、笨鸡蛋成了我儿子的家常便饭,父母更加不舍得吃上一个,全便宜了他们的孙子。每次嘱咐他们要给自己上上营养时,总是说自己不爱吃,或干脆说些这么好的鸡蛋自己吃了太可惜的话,执意留给长身体的孙子,认为这才物有所值,这才是好钢用在刀刃上。我们也真的拿他们没办法,由着他们的性子。是呀,我家屋前是芳草萋萋的场院,那群笨鸡子在草丛中撒着欢儿,寻觅着虫子之类的美味佳肴,这种散养着、打野吃的笨鸡下的蛋,蛋黄颜色特深,不管煮还是炒,口感绝对一流,父母大概觉着这种品质的蛋,只有他们的孙子才有资格享用。大侄子比我儿子小十岁,因弟弟家居青岛,回老家不太方便,加上弟媳也不舍得把他放在老家,母亲只好去了青岛。每次回老家,父亲早早就把攒好的笨鸡蛋,小心翼翼地装在铺好麦草的纸盒中,好让母亲返回时,带去给他们的小孙子吃。尽管他们渐渐老了,更需要补充营养,但他们仍固执地一如既往地全留给晚辈。
数九寒天,母鸡也休养,一般很少下蛋了,攒几把蛋已是不太容易的事。上大二的儿子,寒假即将结束,母亲又硬是把费了好大劲攒的两把笨鸡蛋塞给我,说让我煮好让儿子捎带着在路上吃。
上周六回家,和母亲交流起来,我说:您大孙子暑假才能回来,俺弟因工作原因也不能常回家了,别再为俩孙子攒蛋了,养了这么多年的鸡,你们自己也没舍得吃几个蛋,趁这个机会,也该自己享用一下了。母亲很痛快地答应着,但估计依旧还会偷偷地攒着,为了两个有一万个理由应当享用笨鸡蛋的孙子。
一枚鸡蛋,放在手上掂一掂,很轻很轻,但在我看来,它又有千钧之重,因为它承载着母亲的那份浓浓的舐犊深情。 (作者单位:诸城市实验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