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聚
我对燕子有一种特殊的亲近感,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感情非但没有淡化,反倒越来越浓。
上小学时,教语文的是一个漂亮活泼的女老师。她态度和蔼,能歌善舞,对学生热情,知识面也特别广。在讲《春天来了》时,她绘声绘色地给我们描述春天的美丽,特别是讲到小燕子时,更是喜上眉梢,“燕子是益鸟,是人们的朋友,它与人类为邻,专吃害虫,尤其是苍蝇、蚊子、飞蛾等。燕子是候鸟。秋天,它们集体飞越山河湖海到南方越冬,春天又长途返回,准确地找到这边的家……”为辅助教学,课外活动时,她教了我们《燕子》儿歌:“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为啥来,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然后根据歌词自编了少儿舞蹈教我们。儿时趣事给我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也就从那时起,小燕子在我心中扎下了根。
那个年代,乡下一色的草坯屋,燕子选择做窝的空间很大。农村还有一种说法,谁家住上了燕子,说明这家团结和谐,人丁兴旺。的确,房顶上有燕子盘旋,时时有燕子进出,增添了不少欢快和灵气,我们家低矮的圈棚里就住着一窝草燕,铲头样的小草窝伸手就能摸到,但燕子并不忌讳人,即使你站在窝前它照样进进出出,小燕子孵出后几天就会沙沙沙地叫,尤其是燕子送食送水回来,小燕子齐刷刷探出头,张大了带黄边的小嘴吵着要吃要喝,让人感觉可亲可爱。
那时候也有些小孩因为喜欢燕子,就从燕子窝内拿下一只小燕子自己养,燕子温顺近人,很快就养熟了,在野外撒出去,手拿一个蚂蚱或虫子连唤几声,燕子就会飞回落在手指上。然而,我却极不认同这样的做法,认为这样做就使燕子失去了天性,失去了长期飞翔的能力,即便是迁徙时再放飞,也断送了它的性命。
长大后,我虽辗转多地教学,但对燕子的感情却始终不渝。
我细心观察燕子的来去,关心它们的生存,也查过不少资料,读过关于燕子的名著,知道了它们的近亲和分类。高尔基笔下的“海燕”是一种生活在海边的燕子,它体形稍大,翅膀较长,飞似闪电,一会儿冲入云霄,一会儿贴浪而行,每当暴风雨来临之际,海燕会尖叫着穿云冲浪,毫不惧怕。与它不同的是灵巧的金丝燕,这种燕子以山洞为家,在峭壁上用唾液和一种小鱼筑巢,它筑的巢就是我们常说的“燕窝”。
但总的来说,我最喜欢的还是家燕。
家燕有两种,草燕和泥燕。草燕稍小,胸部发白,全身呈黑色,它机警灵活,叫声干净利索,飞翔快如闪电,垒窝加草,讲究的是简单实用,性格有点张扬外向。泥燕个头稍大,胸部呈浅黄色,飞翔平缓,叫声甜润,模仿性极强,有些户在泥燕垒窝时摆放上簸箕或放个葫芦,燕子还真按照它们的样子垒起窝来。我看过一则报道,青岛一楼房檐底的一窝燕子,它们建的窝竞也呈楼状,分上中下三层,每层留有门窗。小小生灵充满智慧才华,不能不令人喜爱有加。
1986年,我被调到城里教学,父母随我农转非在新农村落户,我把家里的老房卖掉,亲戚朋友借了个遍,好不容易凑了两万元,盖了四间堂屋和四间南屋。1987年春天,新房刚刚落定,我发现成群的燕子欢叫着在过道间进进出出,院子里晾衣服的铁丝上也站满了燕子,其中有泥燕也有草燕,它们都相中这里,要在这里安家落户。
这时,我才发现它们的领地意识也相当强。起先是两家泥燕相互争斗,胜负不分后只能讲和,它们在屋檩上各居一边,含泥垒起了窝。两对草燕也不甘落后,它们联合起来也想占上一席之地,驱逐与被驱逐的斗争一直延续了七八天,我连忙找来两块方木块,分别在东西墙上各钉一块,两对草燕各居一方,这才相居而安。
一场垒窝筑巢竞赛开始了。它们来去穿梭,起早贪黑,泥燕精雕细垒,讲究美观坚固,慢工出巧活。草燕追求的是快速舒适,捷足先登,两个小铲头样的小窝刚刚筑起,草燕就开始产蛋孵化了。此时,泥燕宏大的工程才刚刚完成一半。
半个月后,小草燕孵出来了,十几天后窝里伸出五个小脑袋,当父母飞回喂食时,它们闭着眼挺起摇晃的头,张大黄色的小嘴,争吃争喝,这是吃大食的时候,燕子父母穿梭般忙碌,但总是填不饱五张黄色的小口。人们通常比喻初次涉世初出茅庐的小年轻为黄口小儿,大约就指这时。
当小燕子睁开眼睛长出毛时,食量更大,新陈代谢更强更快,它们能吃能拉,好处是拉屎时腚朝外,屎都拉在外边,这时我在它们的窝底下铺一层薄膜,等小燕子领飞后才收起来。
草燕不管干什么总比泥燕快一步,泥燕才刚孵化,草燕这边已经领飞了。
试飞是小燕子一生中重要的一步。这时,它们的父母也更加亢奋忙碌,它们一会儿站在窝边鼓励,一会儿飞到铁丝上落下,反复示范,终于,有大胆的小燕子效仿,一只、二只、三只……
这时,父母还要不断地喂食喂水,等它们再一步飞到房上或枝上,这就算领飞成功了。领飞后的燕子正常天气一般不再飞回,而是在外长期拉练,以学会生存能力。
泥燕的孩子是看不到的,因为它们的窝既深又大,且入口较小,大燕子喂食喂水时都是钻进窝,这时,窝里传来沙沙沙的小燕子叫声。燕子父母往回走捎食带水,往外走含走小燕子的粪便,倒也讲究卫生。但我总觉得泥燕的窝不如草燕来得实际,因为筑巢不但费时费力,而且炎热天气把小燕子放在深窝里,既不通风,又不通气,那难受程度可想而知。
树叶落了,天气凉了,小燕子已羽翼丰满,体健身壮,它们为迁徙南方准备着。这时,你会发现,一个村甚至周边的燕子不约而同聚集在一起,像在商讨什么国家大事,周边的电线杆上集结的燕子像音乐协奏曲上的五线谱,或稀或密站满电线,燕子父母再带小燕子回一趟家,这算是最后的告别,第二天,一只燕子的影子也没有了,它们相约集体出发了。每当这会儿,喧嚣的过道寂静极了,让人觉得空落落的。
严寒的冬日,来了一群不速之客,那是好吃懒做的机会主义者——麻雀。我讨厌这帮专吃庄稼,投机钻营的家伙,有个成语“鸠占鹊巢”,说的是不会做窝的斑鸠把蛋下到喜鹊窝内,让喜鹊代孵代养,这帮东西竟乘虚而入雀占燕巢,舒舒服服地躲过严寒的冬夜,而且一住就是一冬。
春天来了,第一个回来的总是草燕,它们把麻雀的粪便清理干净,三四天后泥燕才姗姗来迟。空寂的过道又热闹起来。节假日,我时常约上一些朋友在过道里喝茶闲聊,这边论诗说文,那边春燕呢喃,真有些采菊南山,世外桃园之感。
2016年春,村里集体拆迁,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会儿正是小燕子出壳的时候,这时拆迁,它们的家不就毁于一旦了……幸亏拆迁延迟了两个月,燕子们都领飞了,我的心也放了下来。
拆迁两年后的一个清晨,在我租住的一幢楼房,听到阳台上传来熟悉的叫声,我连忙赶过去,只见两只草燕和两只泥燕站在窗台,呢喃作声,我连忙抓一把小米撒上窗台,它们毫不客气,低头啄食,吃完后点头离去。
这晚,我失眠了。城市的快速发展压缩了燕子们的生存空间,我家的那些燕子们不知这两年过得怎样,不知它们又把家安在何处。联想到电视里播放的一些爱鸟人在野外树上,在楼前的窗台上安装的人造鸟巢,这让我受到了启发。很快就可以回迁搬入新居了,我回迁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造四个鸟巢安放在阳台护栏下,上边盖上宽厚的遮阳板,迎接春燕到来。(作者地址:龙都街道和美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