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金霞
我们这一带要拆迁了,前些日子,我们庄的一村开了拆迁动员大会,很多人家已经搬出去了,留下来的房子也陆续拆除了,那些拆房子的工人和车辆就在我们眼前忙忙碌碌,进进出出的。正好,也快过年了,孩子他爸就决定把家里的东西好好清理一番,能用的就留着用,不能用的早做处理。
在清理屋顶上的小仓库时,竟然清理出来一个用塑胶绳编制而成的驴笼头,这个驴笼头是当年为了防止驴干活时偷吃庄稼或者贪吃青草而特意编制的,把它套在驴的嘴巴上,驴就张不开口,可以老实干活了。这驴笼头还是很多年以前我父亲放上去的,说是也许以后还用得着,结果一搁置就这么多年。
看着这个驴笼头,我的思绪禁不住飞到久远的过去,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以前家里的那头驴……
三十多年前,我才十岁左右吧,生产队解散,实行包产到户的新政策,我们家分到了将近二十亩土地,就此开始了单干的新生活。新政策好,分到田地的农民们干劲也足,但是在单干的过程中也遇到了一些困难,最主要的是没有牲口,那时候,耕田犁地,打场拉车等农活都是重体力活,单凭人力干,特别辛苦,还不出活。而我们家男劳力只有父亲一人,所以就更加负累。头两年,父亲母亲累死累活苦撑着,但是活上还是比别人家干得慢许多。因此,父亲发愿,一定要买一头牲口。
有一年秋收完毕,我们家里卖了两头喂养了近一年的大肥猪,又凑了点钱,终于去集上买回来一头毛驴,这头毛驴体格健壮,很高大,在我看来就是个庞然大物。当时的价钱好像是五百九十元。
毛驴子进了我家,给家里增添了许多喜气和热闹,算毛驴子在内,我家里更是六畜兴旺了,圈里有猪羊,炕上趴着猫,晨起公鸡叫,傍晚鹅鸭还,门口黑狗卧,槽上毛驴欢,这就是那时家里的热闹景象,再加上我们家人口也不少,真正成了一个“大户”人家。
买了毛驴以后,父母亲的劳作相对减轻了不少,毛驴子承担了那些比较重的农活,春耕秋收都少不了它,打场拉车也从人力变成了驴力,这头毛驴还算温顺,尽职尽责干着属于它的工作,闲暇时,还拉着我们家里人去赶集上店。因为这头毛驴子的重要性,父亲看若至宝,所以,它的地位高过其它家禽牲畜们,在喂养上它有绝对的优先权,啥时候喂料,啥时候饮水,都有特定的时间。当时,我就经常被父亲安排来伺候这头驴,铡草拌料,用大脸盆端水饮它,别小看这些活,也是有门道的,铡草不能太长,拌料不能太湿,饮水不能饮高了,不能饮低了,每天都要在差不多高的位置里饮它,要不然对驴的身体不好。这头驴食量很大,特别容易饿,每到喂料那几个时间,如果不按时给料,它就叫得呱呱的,让我想偷懒贪玩一会都不行,因为它的叫声往往引来父亲的训斥。所以隔不了几天就要铡一次草,铡的草都是干净的玉米秸秆叶子或者打场打下来的松软的小麦秸秆。这些草铡好以后,再给拌上少量的麸子或者磨好的粗玉米面子,这就是驴每天里吃的食物,逢着干大活时,还要特别给它多吃一瓢玉米粒子。它饮水也很多,有时候一大脸盆都不够它喝的,往往几口就被它吸进了肚子里,还要再来一盆。所以我的活也不轻松,有时候玩得正高兴,就被父亲喊着来做这些事,因此我就经常斜着眼看它,不太待见它。父亲还每天牵它到固定的地方去打滚,这头毛驴打滚很有规律,我跟着看了几次,它总是打三个就止住起身,再不多打,想必驴也识数吧。
春夏秋冬,寒来暑往,这头毛驴子与我们全家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真正成为我们家的一份子,融入了我们全家人的生活。
但就是这样一头任劳任怨的毛驴,当时却成为我的心腹大患,别看它挺老实的,竟然会尥蹶子踢人,而且踢的那个人竟然是我,还踢了我两次。
那时候,庄户人家用土打墙盖房子,用麦秸草作房顶,盖起来几间房子住就已经很好了,根本没有盖南屋或者东西厢房的能力。所以牲口们住的,都是简易窝棚,买了毛驴子以后,父亲也给它搭了个窝棚住,窝棚就在进大门影壁墙的后面,进出口朝西,在那里还安了驴槽子。毛驴子就栖身在那里,这样雨就淋不到它。但是有时候,它就从驴棚的出口处转到棚外面来,正好屁股堵住了我们进出天井的路。那时我还小,不知道这东西会踢人,所以并不惧怕,总是在它屁股后面无所顾忌地走过去。但可怕的事情在不经意间发生了,一次我放学回家,兴冲冲地往屋里跑,不曾想这毛驴子竟然尥蹶子飞踢在我的胳膊上,把我踢得那个痛呀,真是无以言表,连惊带吓,我甚至哭不出声来。母亲听到异响,快跑出来,连忙把驴赶进棚里,把我抱到屋里查看伤势,幸亏无大碍,只是痛了几天就好了。
这次被踢让我不敢再大意,因此再看毛驴子掉过腚来,后腿对着我,我就躲避着它,不敢再轻易跑过去,而是试探着走。这样过了段时间,小孩子不长记性,渐渐的又忘记了,就又若无其事了。但是当我放松了警惕时,不想又被它踢了一次。这次是个星期天,我写好了作业,就和小伙伴们去坡里挖青草,等满了篮子回家时,这头驴先生又转出来了,因到了吃饭时间,我也没躲避它,就直接从它后面往北屋走。结果这个驴先生又尥蹶子了,直接飞来一蹄子踢在我的后背上,把我踢得脸朝下就趴地上了。这一次比上一次踢得还结实,后背淤青了一大块,痛了很久才好,我少不了一顿哭号。
等哭过去后,我开始恨这头毛驴子,越想越气,竟然连踢我两次,不能饶了它,一定要捞回来,报这两踢之仇。于是,我就找了一根小绳子,就是我平时跳绳用的细麻绳,趁毛驴子吃草料特别老实的时候,溜进棚子里去抽打它,边打还边嘟囔,但是一个小孩子的力气显然不够,我的抽打对这头庞然大物起不到任何作用,也构不成任何威胁,人家驴先生照样悠哉悠哉地吃着草料,全然当我不存在,还时不时抖动着肌肉驱赶身上的苍蝇,也许,我的力道还不够给这头皮糙肉厚的驴先生挠痒痒呢。于是,我打了一顿,只好作罢。
这两次被驴踢,虽然没有给我的身体造成大碍,但让我心有余悸,每次再看到它后腚对着路,我就不敢走过去,只好吆喝大人出来赶它,或者等它转进棚去才敢走,不仅如此,这之后,只要我看到任何大牲畜屁股对着我,就害怕起来,赶紧躲开,到现在也是如此。
父亲心疼我两次被踢,也怕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伤到家里人,吸取了教训,就在驴棚子的出入口处加了拦门,要用驴干活时就拉开拦门牵出它来,不用它时就拉上拦门,让它再也转不出来。这样才算解除了我的顾虑,要不然,我连家也不敢进出了。
后来,这头毛驴渐渐失去了作用,哪一年被父亲卖掉了我都不得而知。现在看到驴笼头,才又想起来它。时隔几十年,恍如一瞬间,我早已不在意它踢我的那两蹄子,只是因为它与我们全家息息相关过,共同努力生活过,当然也曾狠狠地踢了我两次,才让我一直忘不了这头驴子。(作者系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