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景森
过了腊八，原本冷清的大街上不时传来稀稀落落的鞭炮声响，空气中偶尔飘过火药的味道，大街小巷渐次热闹起来，这就意味着中国最隆重的传统节日———大年，就要来了。
备年
那时，镇上还没什么大型超市，年货的采购一律靠赶集完成，马庄逢三逢八赶集，石埠子逢五逢十赶集，是按农历算，五天一个周期，石埠子虽属安丘，但离我村仅十里之遥，因立集早，规模比马庄集要大许多，所以倍受村里人青睐，村里的老少爷们一般就靠赶这俩集置办年货。大约从腊八节那天，集市就开始有了年味，母亲主要负责采购添置与吃有关的新物件，筷子、碗、炊帚、盖顶等，农村中有添筷子添碗添人口的说法，祈愿来年人丁兴旺，所以人们都很重视碗筷的采购。父亲则负责揭对联纸、买年画和鞭炮，割猪肉、买下货等也归父亲管。这些年货大都要连续赶好几个集才能办妥，当然也有交通工具对携带的限制、钱不凑手等多方面的原因。
小年前的扫屋也是个大活儿。也许是辞旧才能迎新吧，所以年前一定要集中精力把积攒一年的灰尘和污秽清扫干净，父母合力把大橱小柜都搬到天井，扫呀擦呀地忙活大半天，我们兄妹仨只能搭搭下手，干点小活儿。最后，再一样一样搬回屋内，归置整齐，才算完成。
备年的另外几项大工程是：做大豆腐、蒸饽饽、煮下货、写对联。做豆腐和煮下货的技术含量较高，姥爷在世时，他是当仁不让的技术指导。做大豆腐的日程比较靠前，一般过了小年就下手了，天还不亮父母就上磨推好豆汁，挑回来后倒在大锅里，煮原汁、滤渣、点卤水、把卤化的汁用纱布包袱包裹好，压上石头进一步挤压水分，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几小时后，大功告成。这时父亲会切上一盘开包豆腐，蘸着蒜泥，和姥爷一起喝上一壶烧酒，也算是对姥爷这位技术总监的答谢吧。腊月二十六七，该是蒸饽饽、面鱼、菜包、豆包的时候了，饽饽在早些时候是正月出门用的，后来出门的礼品被成品点心代替了，它们的功能就变得单一了，仅供正月里自己家人享用和招待客人之用，我们兄妹仨成家后，父母每年都特地多蒸些，好让我们过完年回城时带回去吃，每逢回城，我们大包小包往车上拎，像鬼子进村扫荡一般，父母却特别开心。因为蒸的量大，少说也得花两天时间才能完成。第一天蒸饽饽和面鱼。次日，蒸菜包、豆包，而菜包是我的最爱，刚出锅时能一口气吃上五六个。这种包子是萝卜粉条豆腐馅的，炒馅工序就很繁琐，刚炒出馅时，热气腾腾的，包馅时要从上边掠着用，不能太热，否则会把老面烫死，包子就喘不好了。做好之后，母亲把它们整齐地码在铺好布的炕头上，盖上包袱，过一段时间后，母亲用手掂掂，如果感觉比较轻了，那就是喘了，可以上锅蒸了。烧火是父亲的专长，他把灶膛里填上早已劈好了木柴，有节奏地拉着风箱，旺旺的火，腾腾的蒸气，扑鼻的麦香…当然，母亲照例会嘟囔着父亲的种种不妥，父亲照例会嘿嘿一笑而过，不急不恼，也许正是父亲的宽容才注定了我们这个家的和谐。等所有的面食蒸好后，母亲把它们一一摆放在盖顶上晾着，等完全凉透后，她再分门别类地将它们盛到天井的几个瓮里保存，终于大功告成，坐等来年享用了。煮猪下货多数安排在除夕头一天，从清洗猪肠、肺、肝，到拾掇猪蹄、猪头，样样都是细致活，为了收拾方便，母亲会戴上只有做针线活才戴的老花镜，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除毛清洗，直至入锅煮，又是父亲烧火，母亲不时嘱咐着父亲要拿捏好火候，别煮太烂。出锅后，为了味道更佳还用红糖烧烤一下。这时，屋里屋外甜丝丝香喷喷的，挑逗着人们的味蕾和嗅觉，年味愈加浓郁。除夕前，父亲还会抽空央求村里的文化人写春联。我初中毕业后，父亲可能认为他的儿子也是文化人了，就买了毛笔、墨汁，让我自己书写，尽管写的扭扭歪歪，父亲还是非常有成就感，逢人便夸。后来集上有人开始售卖印好的成品春联，我家也就不再找人书写或由我代笔乱写了。
过年
除夕，我们哥俩的任务是贴对联、贴年画，妹妹主要帮着母亲炸炸货、剁水饺馅等。吃过早饭，母亲打好的浆糊，我们把春联放在簸箕中，从大门开始贴起，把对联反铺在长条饭桌上，用几近废弃的笤帚疙瘩，把浆糊均匀地抹在春联上，然后贴到门上，再用扫炕笤帚扫平整，门联、门档、福字、酉字一样不落地张贴工整，再贴屋里的年画，窗子上的剪纸窗花，下午再贴上过门钱。一向严肃的父亲这时会讲个有人把“身体健康“和“六畜兴旺”互换了位置的笑话，大概是为了激励我们哥俩要认真读书吧。这时，从灶间飘出阵阵炸鱼炸肉的特殊香味，母亲和妹妹忙着在灶屋热火朝天地忙碌着，母亲每放一块肉，滚烫的油锅就会吱啦一声响，像动听的交响乐。母亲说，炸的种类要尽量多样化，什么炸鸡肉、炸猪肥肉、瘦肉、炸藕合、炸刀鱼等，以便来年伺候客人时，能多凑几个盘，也省了当天备菜时的手忙脚乱。我们哥俩早已垂涎欲滴，赶紧到灶间抓上几块炸肉填入口中，狼吞虎咽起来，一股尽享珍馐美馔的幸福暖流顿时涌上心头。
晚饭后，守岁正式开始，一家人围坐桌前，边看央视春晚，边包饺子，也就诸城方言说的餶飵。过年包饺子的面皮是方皮的，包出的饺子呈元宝状，还包上几个带钱的和红糖馅的，是为讨个来年发财甜甜美美的好彩头。过了十二点，迎新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父母大约会在四点左右起来发纸马、祭天地，祭完天地后父亲就会点上鞭炮，一阵霹雳叭啦的响，把我们姊妹三人震醒，我们睡眼朦胧地穿上母亲给我们准备的新衣服，准备吃年夜饭了。年夜饭是一年中最奢侈的盛宴，不仅有餶飵吃，菜肴也颇为丰富。年年的保留菜品有蒸鱼，象征年年有余；炒鸡，象征大吉大利；煎豆腐，代表有福气；以胡萝卜粉条为原料的凉拌和(读huo，去声)菜，有和气生财之意；芫荽小炒肉，延岁长寿之意。父亲冲上一壶茶水，烫上一壶烧酒，抓上几把花生糖瓜，年夜饭就这样开始了，父亲喝酒时那带劲儿的吱吱声再次响起，一家人边享受美味，边回想着一年来发生的开心往事，憧憬着未来，互道着祝福，其乐融融。
拜年
吃过年夜饭，母亲守着家，父亲带我们兄妹三人一起来到爷爷奶奶家拜年，只见家家户户的天井里都铺上一层薄薄的芝麻秸，据说有“过年踩踩芝麻秸，以后儿孙当大官”的老讲究。给爷爷嫲嫲拜完年后，奶奶会从席底下小心翼翼地掏出两毛或五毛崭新的压岁钱分给我们，当然以后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奶奶给的压岁钱也曾突破十元大关。爷爷嫲嫲，大爷爷大嫲嫲，三爷爷三嫲嫲，四爷爷四嫲嫲，还有叔叔婶婶家也有十几家，挨家挨户必须都要拜到，压岁钱自然也少不了，一路问着“过年过得极好”，对方回应着“您起来得挺早”，每到一处，除了挣点压岁钱外，还会搞到几块水果味的糖，幸运的话，有可能会觅到一块大白兔奶糖，扒上一块含在嘴中，就这样口子嚼着糖，耳朵里听着“小什么又长高了”的蜜语，那种飘飘然的感觉真的美极了。当然也有美中不足的事情，拜完年回家后，压岁钱总被母亲以代替保管为名全部没收。
正月初二开始串门走亲戚，背着箢子拜访拜访七大姑、八大姨，直到正月十五吃上碗甜甜的元宵，放上几根滴滴锦儿，大年才算真正过完。街上又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倒是南坡的地里开始化冻了，地里的活计渐渐多起来，新的一年的田间忙碌又开始了。 （作者单位：实验初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