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增涛
1980年8月28日,在闷热如蒸笼的济南,我们四十个来自山东各地的少年,在两位教员的带领下,经过集体努力终于挤上了西去的列车。我的行囊里除了军校的录取通知书,还有妈妈亲手做的两只烤鸡背。
我们的目的地是西安。车厢里的挤让我们小时候常玩的挤摞摞游戏相形见拙。小小的绿皮车厢,似乎有无限的容纳能力,每到一站列车还未停稳,就会有一大群手提各式大小包裹的老老少少蠕动在车门处,接下来车厢里每个人所占的狭小空间就又被压缩一次,使得整个绿皮车厢越来越像一个巨大的沙丁鱼罐头。如何熬过那二十多个小时的旅程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吃那俩烤鸡背的时候没吐骨头,香味深深地镶入我的脑海里,缭绕至今。
鸡背在我们诸城随处可见,有一段时间竟成了诸城外贸的代名词。据介绍,诸城外贸是在1975年进入肉鸡行业的,现在回想起来,这完全称得上是敢为天下先。也就是从那时起,鸡背作为一种廉价肉类进入到我们生活里。鸡背,是肉鸡分割后留下来的骨架,虽然已没有多少肉在上面,但在那个物品匮乏的年代,鸡背还是一种不能常吃的奢侈美食。
家有三个儿子一顿能吃得下一头猪,妈妈必须精打细算。很快鸡背就成为我们家改善伙食的主力。那时候买鸡背还要批条子。我还记得那时从城里到诸城外贸所在地八里庄的那条土路,我经常手里攥着张白纸条子,条子里夹着几块钱,骑自行车沿着那条土路,颠颠簸簸地带回几个鸡背来。
那时候吃鸡背,基本是煮。鸡背是不能敞开肚皮吃的,但白白的鸡汤可以煮上各种蔬菜,或者泡上煎饼,足可以让我们兄弟三个吃得不亦乐乎。
我接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爸爸妈妈非常高兴,特意买来好多鸡背。妈妈说,允许我们敞开肚皮吃一顿,还要带几个给我路上吃。
第二天就是我离开家的日子。妈妈往我的帆布包里塞着一样一样用着用不着的东西,最后看着那几个煮鸡背,犹豫了半天说,煮鸡背水淋淋的,容易弄脏了包里的东西,干脆我把它们烤烤吧。
这里说的烤,是诸城一种传统的美食工艺,几乎家家会做,统称烧烤。大都是用来加工鸡、鸭、猪下货等。妈妈把那个一般过年才用的大铁篦子拿下来,仔细地洗刷干净。我负责烧火,灶底下的大木柴欢快地燃烧着,大铁锅一会就干了,甚至有点红。妈妈把铁篦子放进锅里,再把那几个煮鸡背挨个码好。然后放熏料:或是红糖白糖,或是小米谷壳,那天妈妈用的是红糖。当妈妈把大半勺红糖撒进锅里,虽然立即盖上了锅盖,但蚀骨的香味儿还是顽强地从锅盖的缝隙里钻出来,钻进鼻底,让我们口水直流。
后来听闻说烤鸡背是1983年由诸城市相州镇一家饭店率先推出的,这里我不敢苟同。不是想为妈妈争这个专利,但我确实是在1980年8月27日的晚上就吃到了烤鸡背。
妈妈制止了饕餮的哥仨,把剩下的两个烤鸡背用塑料袋给我装了起来。担心路上会坏掉,妈妈把烤鸡背做得很咸,既防止变质,还能下饭。俩鸡背配的是四个杠子头火烧。
自此以后,每次的来来回回,离家行囊里美味越来越多,但少不了的,就是烤鸡背。时光荏苒,岁月如梭。烤鸡背已然陪伴了包括我在内的诸城人四十多年。从最初的奢侈品,到现在人们生活中常吃的美食。退役回到老家,我更是浸润在浓厚的家乡饮食文化里,诸城外贸的产品越来越多,但我和许多人一样,一直对廉价的烤鸡背情有独钟。
2016年清明过后,我去富春江畔看望一位老战友。我们转到菜市场,竟然发现有位摊主在贩卖鸡背。我问这鸡背是哪里的,摊主用不甚标准的普通话说,这些产品都来自山东诸城外贸。摊主的语气里,诸城外贸俨然成了他的招牌。“你看看,这里还有好多都是诸城外贸的产品。”摊主看我不语,急不可耐起来:“诸城外贸可是肉鸡行业的老大,产品主要出口,品种有四百多个,我这边进货来的就有三十多个品种呢。”我不由地笑了:“我就是诸城人啊。”聪明的摊主略显惊愕之后,立即拿我向周围的人做起了广告:“诸城外贸东西好不好你们问问这个老大哥,他就是诸城人”,我也就不失时机地给诸城外贸当起了推销员,我没有说诸城外贸的历史久远,也没有说贸工农一体化的辉煌。我只是说,在我们那里,只要是诸城外贸的产品,我们都是大胆放心吃,因为几十年来,从来没出现过任何质量问题。
最后,我们从生意红火的摊主那儿买了几只鸡背。回到战友住处,我找铁丝做了个篦子,按照我妈妈的方法,像模像样地做出了烤鸡背。
喜美食的战友吃得津津有味,慨叹到:没想到这弃之可惜、食之无味的鸡肋,还能做成如此美味。我慢慢品咂着烤鸡背,细细给战友讲述起诸城烤鸡背的历史和辉煌,也讲了诸城外贸的历史和辉煌。
那晚,不善饮酒的我们都有点微醺。烤鸡背在我嘴里反复品咂着,脑海里却来来回回地浮现出我走过的半百人生历程,经历半个世纪风雨的诸城外贸,随祖国改革开放四十年的诸城,还有日新月异迅猛发展的我的国。
烤鸡背,在诸城人的心里,已经不仅仅是一种美食了!
(作者单位:市文化广电新闻出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