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洪喜
好多地方都把下雨存水的地方叫湾,而我们老家另有称谓,自古以来就叫“汪”。
或许是因乡音难改和偏爱老家习俗的缘故,叫“湾”老觉别扭,而“汪”字,说起来顺口,听起来亲切。
老家的水汪,如同老家的大街小巷和河水溪流,不仅充满生机和童趣,而且还从很多方面造福家乡父老和诸多生灵。
俺庄周围有八个大汪,颇像一副八卦图。根据所处的方位,人们给它们分别起了好想易记的名字:东汪、西汪、南汪、北汪、东南汪、东北汪、西南汪和西北汪。
听老人讲,八个大汪的形成,最初是因建村采石所致。从立村之初大规模盖居室、筑围墙到后来住户不断增加搞房屋扩建,都需用大量石头。幸运的是,俺庄周围地下埋藏着很多搞建筑用的石头,垒墙盖屋所用石料完全可以就地取材。
先后开出的八个大石坑,汛期存上雨水,就变成了八个大水汪。
经过常年浸泡,水汪底下的淤泥就成了上等的肥料。每年春天水汪干枯时,各家各户便不失时机挖泥铲土,晒干弄碎后,要么推回圈棚用作垫栏,要么直接运到地里当肥料使用。
八个大汪,好比八个土杂肥加工厂,年复一年为几千亩良田源源不断提供数量可观的有机肥料。
不仅如此,水汪还承担着比造肥还重要的使命:提供插秧喷药用水、灌溉禾田菜园、牛羊鹅鸭饮水、养育鱼鳖虾蟹和蛙类等野生动物。
儿时的我们,并不注重这些肥田润地和养殖畜禽之事,只关心水汪里有没有鱼虾可捞,水的深度够不够游泳扎猛子和模仿战斗片电影打水仗,仅此而已。
我家住在村东头,自然去村东水汪的时候最多。这个汪离村最近,面积也最大,但存水普遍不深,像个大浅盘,小孩子在里面嬉戏玩耍没啥危险。
我小的时候,只要说是出去洗澡,无论爷爷奶奶,还是父亲母亲,都会嘱咐:“只能到东汪洗,其它汪水深,有危险,千万别去。”
事实上,儿时在老家的那些年里,所有水汪我都或多或少去洗过澡。酷暑夏日,当割完草、挖好菜往家走时,无论路过哪个水汪,只要天热,都会把筐一放,衣裳鞋袜一脱,总是先过会“洗澡瘾”再回家。
那时村里的男人,洗澡都是赤身裸体,一丝不挂。为怕被女人看见,男人们洗澡一般都去东北汪和西北汪。这俩汪离村较远,女人一般到不了这地方。再就是这俩汪的水都比较深,游泳、扎猛子绰绰有余。
村东南那个水汪离庄最远,又不靠路,像是专门为女人建造的露天大澡塘子。女人们洗澡从来不在白天,尽选晚上洗。于是,庄里人都把这个汪称作“女人汪”。这个汪,宛如女人圣地,即使在没有女人洗澡的白天,也没有哪个男人敢贸然违禁入内。
女人天生就像恋群的鸟,晚饭后到这么近的地方去洗澡,都是成群结队往那“飞”。
在众人尤其在父母公婆面前颇为规矩和腼腆的大姑娘、小媳妇,只要一下水,就把她们的另一面——开朗泼辣的特点,毫不掩饰地全部表现了出来。她们尽情地说着笑着玩着闹着,既洗去了身上的疲劳和埋汰,也冲走了习俗上的愚昧与封建。
五十多年过去了。老家的变化,可谓天翻地覆。住房高了大了,街面宽了美了,村子周围,包括那八个大水汪,一个个都变成了招商引资的滚烫热土和被人看好的黄金地角。
按说,发展村企无可非议,因为这是好事一桩。通过开厂办店,既可拉动当地经济,又能消化本村的富余劳动力,理应值得人们高兴和赞扬。
可不知咋的,面对这么些好处,包括我在内的很多家乡父老却老是高兴不起来。怎么看,也不如原先那些大汪顺眼。
倒不是我们“怪异”或“保守”,是他们盖的厂房和商店下面,都掩埋着曾经充满生机与活力、与家乡父老生活息息相关的那些“民生保护神”。
或许我对这些水汪的情感和念想有些过分,或许我对老家原生态环境的优美和作用看得过于重要。
但愿吧,但愿这些企业在超越历史的同时不要忽视传承历史,将“水汪”内涵的大度、宽容和博爱融入自身,延续下去,进而转化为正能量造福于民,为国家、为社会,为老家的公益事业做出应有的贡献。
(作者系诸城实验中学退休干部、中国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