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印象中的牛，好像是人民公社大集体时代最为重要的生产资料。每个村的每个大队，都由饲养员喂养着十几头耕牛，用以耕播土地、造福村民。大牛、小牛，公牛、母牛，黄牛、黑牛，应有尽有。大包干之后，集体的牛分到了户，牛少户多，通过抓阄决定牛的归属，于是，集体时代那头黑母牛的“阄”被我父亲有幸抓在手中，举家欢呼，我家结束了祖祖辈辈缺牛少马的历史。论干农活，多数户主还是希望得到一头高大健壮的牛。我家那头黑牛，牛角细弯，眼睛明亮，身体偏瘦，中等一般的体格，有点类似于现代美女标准的小家碧玉、婷婷玉立。最重要的是，她是一头母牛，是一头有“潜力股”的财神牛。试想，同样是喂养一头牛，如果是既能干活耕播，又能下崽卖钱的母牛，岂是一头公牛所能及？
农耕时代的村人，“三亩土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就是最高的理想，理想之梦居然就在我的父辈那代实现了，父亲自然喜不自禁。母亲体弱，我们兄弟姊妹还小，大都上学读书，大包干实行单干，我家劳力少，那头黑牛的加入，无疑为我们增添了一个“壮劳力”。自从有了那头黑牛，父亲的日子就丰富多彩了，白天牵牛上地干活，耕地、耙地、播种，或者套上地排车拉粪、运柴草，父亲几乎与牛形影不离。逢年过节走亲戚串门子，载满一家人的牛拉地排车，成了那个时代村路上一道独特的风景。我高中毕业后外出谋生，母亲在家做饭、缝补浆洗，大妹长大后不再上学，与父亲和那头牛共同承担了家中所有的体力劳动，维系着一家人的生命历程。
父亲出了名的爱护牛。劳作间隙，自己累着，却总是拿笤帚等物为牛的全身扫着毛发，以便消除牛的疲惫。夏季繁草茂盛，父亲总是在牛歇之际薅草喂牛。农闲时节，总是牵着黑牛上地，让它吃个饱、喝个足，好让它攒够力气、积蓄力量帮助干些农活。冬季天凉，父亲把牛圈添置上干细的土拉，牛圈外围用玉米秸挡风遮雪，生怕让它受一点委屈。在牛拉车经过的每一条小路上，哪怕有一点坑坑洼洼，父亲都会抽空填平它。而当黑牛怀上牛犊时，父亲几乎就让它脱产，承担了本该是牛承担的苦力，却无怨无悔。
在黑牛任劳任怨的耕作相助下，我家的日子逐渐有了起色。黑牛不负我们全家的厚望，第一年就生下了一头小牛犊，父亲伺候黑牛“坐月子”，从铡草、拌料到饮水，时时刻刻亲自动手，照顾得无微不至。小牛犊长满一年，牵到集市上就能卖个好价钱，于是就有了一笔可观的收入。其后，连续七年，黑牛每年都产下一头牛犊，父亲年年都会因牛犊而获得一笔不菲的收入，割肉、买鱼，添衣裳、交学费，那头黑牛为我们家庭在转型发展中立下了“汗牛功劳”。每当看到那头牛，父亲劳顿一天的疲惫就消失了，烟袋锅里的火焰就更明亮了。仿佛黑牛的每一根毛发，都渗透到了我们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我们与牛同呼吸、共命运。那头黑牛，用自己坚韧的脚印，温暖了我们生活中的一段艰难历程。
生老病死，谁也逃脱不了的一条魔咒，包括牛。在我家拉车耕地播种干活整整八个年头的那头黑黑牛，也因为所得一场不知何病的病死去了，请来兽医进行急救，终未挽回它的宝贵生命，我们一家扼腕叹息，父亲多日郁郁不乐，为一头牛，为一头辛苦八年对我们来说奉献了一生的牛。
生来一世便为牛，默默耕耘度春秋。一朝消亡随风去，谁曾可堪记心头？世上有许多值得怀念的东西。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依然怀念那头牛。
（市交通运输局王泮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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