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兆梅
当太阳慢慢地被一大块红云遮起扇子的形状,抬起头,高而阔的天空被涂抹成一个红色浓重的童话,花絮般绽放了,细听,有叶子的喊叫声。当天空和大地拉开了高不可攀的距离,像是一个技艺高超的裁缝师傅,云裁成一缕缕的发丝,闪着青光,带着岁月厚重的足迹。暮色袭来,所有的声音寂静下来,叶子,轻飘飘地下落。
叶子是以怀念的姿态飞翔的。顺着风的方向,有时也逆着风,它陶醉在自己飞翔的身姿中,决绝地脱离自己的母体。离开的时候,触摸了树顶,触摸了树根,树顶和树根都是它不曾到达过的地方。在离别的时候,义无返顾地相偎相依一次,一次而已!
慢慢地落下来,有时会落在另一棵树上,它就有了和另一棵树相会的机会。这棵树比自己的母体高大粗壮,无论叶片的形状还是颜色都比自己美丽得多。它轻轻地用自己的手摩挲一番,然后离开。它忘不了自己的根本目的是去流浪,去播撒,去赠送,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叶子不是种子,和种子一样可以完成很多的任务。化为泥土,变成根的养料,它的功绩堪比种子。
叶子会跟着风走一段距离,一米、五米、五十米……离开故乡越远,它的目光拉得越长。一个软软的叶子会立着,立成很悲壮的样子。风中还可以听到它们的喊叫。这种喊叫,只有离开过故乡也思念故乡的人可以听到。不凄厉,而是远远地呼唤。那些落在母亲脚下的叶子,是紧紧地卧在母亲身旁的,不屈的脊梁朝上。等叶片经了风吹雨打,烂了、腐了,它还是紧紧地卧着,变成泥土,紧紧地护着母亲脚下的土地。
大风起时,叶借风力,就去流浪了。游走他乡云游四海,看过山看过海后,它随便地找一个落脚点,掉入河流、掉入田野,掉入枯井、掉入一个它从来没有梦想到的地方。它没有一丝反悔,走过,看过,才是活过。
叶子是会飞翔的翅膀。叶子的喊叫,是高亢的,是歌唱的。
叶子喜欢黄昏,喜欢黄昏的安静,也喜欢下班的人流见证它下落的过程。它会准时地出现在我疲惫寂寞的视野里,看着它在空中飘来飘去,我会停下单车,伸出手掌,把它小心地接在掌心,看着它泰然接受死亡的脸孔,它会对着我笑,也会发出一种声音:细腻、温和、虔诚。我把自己的双手对接,让叶子在我的双手中来回走动,叶子会传递给我一种温暖,一种自然的温暖,我就没有了季节的惧怕,我变得坦然、豁达、安静。等我放手,叶子轻缓地离去,不留一丝遗憾,我的掌心里,留下对生命的感动。
叶子在耳边簌簌而动,身边的人匆匆而行。人和叶子一样,来有影,去有踪。最亮眼的是火炬树,一树红叶,像一件女人耀眼的风衣。红风衣一动不动,有叶子落下来,走得近些,听到它吟诗的声音,最是相思、最是痴情、最是执着。树边的草,染了黄色,叶子落在它的身上,该是最欢喜的了,红的大红,黄的小黄,窃窃私语,相知相惜。
和平街上,满树满树的银杏,变成一道黄色的屏障。有阳光,会变成魅黄。不管大风还是小风,叶子都会以歌唱的步伐落下来,声音像是弹奏,声声思、叙叙弹,如急雨、似微风。风本身就是个画家,它会适时地把凋落的银杏叶子用工笔细描成一道画廊,一朵绽放的花,一片收获的田野。叶子的动态和静态都靠风的“吴带当风”,叶子的心声也是坦诚相见的,在休养生息中期待着美好。那个穿黄色上衣的清洁女工,用扫帚慢慢地把叶片扫进环绕银杏树的花砖中,叶子的体型丰满圆润,堆砌成一个个好看的“七角星”。清洁工上衣的颜色和树叶一样,和秋天一样,她脸上的笑容也是灿烂的。早上上班的时候,我也遇到一个清洁工,也是在一棵银杏树下,他为了方便打扫,用扫帚把树上的树叶一次打落,装进垃圾车中,扬长而去。叶子是哭泣的,我听得到,叶子和人的生命一样,无非是个过程,这个过程需要爱心,需要等待,你给过叶子下落的耐心了吗?
小区的甬道上,是几棵法桐,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用脚踏上去,发出唰唰的声音。脚和叶子接触的时候,有一种不适感,当这种感觉从脚上传到眼睛上,满眼的黄色让我触目惊心了。我从远距离观察过叶子,它们平静得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树上只掉了少许的叶子,大多数还在树上,风动,叶子动,叶子动,风动。一片叶子落在和我同行的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身上,老人矫健的步伐纹丝不乱。她对我笑笑,岁月催人老,人老岁月老。
叶子有思想。大多数叶子落上了草丛,挤在植物的身上,离得人远远的。柿子树上只剩下了黄色的果子,显得孤单,显得没有生气。一天晚上,我一个人走到很晚,几近午夜。我有幸听到了叶子的对话:啪啪啪……叶子下落的声音像极了杏花落地的声音,让我心惊肉跳,我最怕这种声音的,让我的心剧痛。
我站在风里一动不动,注视着叶子,如同注视着自己的生命,叶子可以下落,可以复生,可以有来年。人来到这个世上,无非繁华一场,一叶一世界,让心沉淀,如叶般生长,如叶般坦然。
(作者系市作协常务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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