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鑫

  我才慢慢清醒过来，而且立马相信了“敏子即将嫁人”的事实——因为即便毛驴有用错“喜结连理”一词的嫌疑，但后面“主席夫人”的称谓，总是不敢随便杜撰的。
  驴子一扬手，身后数丈外的“疑似副官”，原来是狗狗海大笨，迅速跨步上前，递上一纸荷叶。
  啧啧……在湿地小学里，“视文字如粪土”了整整三年的驴大毛同志，还真是“老母猪撵兔子”——勇气可嘉啊，愣是勉强着自己，一路坎坷、错字连篇地诵讼起来！
  咱先按下“听讼双方最终累得大汗淋漓”不说——经过红小狐的一路翻译，我总算听懂了个大概：
  第一，交出鹰崖上男女老少所有狐族成员。
  第二，交出卖主求荣的鹰族主管万福。
  第三，交出狐族帮凶辉小郎。
  第四，交出湿地所有军械……
  “驴司令！”我一把挡开袋鼠递来的话筒——这当口还喇什么叭，自己越渐高亢的“义愤填膺”，还不够给敌人整顿原汁原味的“振聋发聩”吗，“你这次与人类畜盟结伙出征湿地，好像不是完全出于正义吧？听说人类市场上的狐狸皮毛，行情见涨呢。”
  对方一晃驴耳：“不瞒哥们儿说，人类如何处理狐狸，我老驴还真是不太关心，我就知道只要把这群孽畜给歼了，就会讨公主欢心，也可雪老子多年的耻辱！”
  说着，一指身后的船队：“小狐，时间不早了，给个痛快话，是打是和，赶紧的！”
  我生性秉傲，自然连声不屑：“蠢驴，我黄小狐也劝你一句，人类的胃口，并不是几只狐狸就能打发掉的，我敢断言，只要我们受降，用不了多久，包括你在内，湿地所有的居民，结果无非有两种：味道美的，上餐桌；体形美的，入牢笼。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老子就是死，也会死在沙场上，而不是火锅汤里或马戏台上！要打，湿地，奉陪到底！”
  “你！那……好吧，明日正午，咱只有战场上见了！”驴头一番慢摇，估计还轻叹了一句“不可救药”，便掉转船身，迅速隐入大军中去。
  今冬无雪，却也落得夜夜繁星。
  红小狐一直静静地端坐在我身旁，伴我一起深沉地凝望着星空。
  我轻轻抬手，茫然地指向那条传说中的银河：“红儿，你说，那儿，真的有天堂吗？”
  “哦，应该有吧，要不人们干嘛要做好事，上帝总是惩恶扬善的吧……我想。”
  “都做好事，那天堂岂不拥挤不堪？”
  “哦，人口多了总是问题……”
  我煞有介事地砸吧砸吧嘴：“无非像人类一样，非法占用点耕地，搞点房地产，要不就哄抬一下房价——买不起的，请考虑到阎王那儿，租住地下室！”
  红儿朱唇轻启，微笑着嗔怒：“黄哥哥又疯言疯语了！”
  夜风乍起，带来丝丝凉意，我下意识地将身边的女友轻揽入怀。
  忽然，此情此景，竟不知触动了绷在我体内的哪根心弦，竟莫名其妙地惆怅起来。
  红儿开始还“嗯……哦”着配合，后来干脆任由我自言自语，只时不时深深望我几眼，直到被我感染得泪花满眶。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工夫，红小狐明显想奋力挣脱掉这种令人窒息的哀恸气氛——
  小妮子先是轻声问我，是不是担心明天的战斗，压力太大？我茫然望着黑漆漆的湖面，未置可否；
  她又问我是不是担心湿地各族的身家性命，我依然呆若木鸡；
  再排除了其他几种对我无关痛痒的疑难杂症，最后小醋坛终于一字一顿地证实，我是不是在感慨敏子嫁人的消息？我的嘴角，突然失控地抽搐，最终惨然一笑！
  小恋人终于不再刨根问底，低头抹一把泪眼：“小狐哥，时候不早了，回去睡吧？”
  该死！我却适时地应了那句传说中的“鬼使神差”——先是把苦笑凝在嘴角，再从牙缝里挤出两句不知出自哪旮旯的狗屁格言：“生时，何必贪睡；死后，自会长眠！”
  啪！我坚信温文尔雅的女朋友，此时已彻底被激怒，因这记耳光，绝不同于过去任何一次单纯的“演习、演练或演出”性质的打情骂俏！
  以我目前口眼歪斜的表达能力来说：这系标准滴实战！
  各位隔岸观火的哥们儿，一定嫌我如此蜻蜓点水般的描写，过于笼统。好！那就满足一下你们幸灾乐祸的阴暗心态：悦耳的响声过后，俺对应的半边脸颊，神经系统瞬间集体失灵，与重灾区毗邻的各大器官，也开始逐一下岗，兄弟眉清目秀了多年的毛桃脑袋，愣是在片刻之间，退化成了一只显然发酵过度了的大号馒头，还时不时混迹于一片金星四溢的幻象中，嗡嗡作响着，麻痛不已——这样描述，够直观了吧！
  亏心的我，只好用仅存的一只“单缝眼”，可怜巴巴地望着这头“住在河东边的小狮子”，然后捋着半拉子舌头，试图强辩：“红儿……你……一定……误会了……”
  红小狐的眼泪，恰如其分地奔流至咬紧了的牙关处，口中连声呸呸：“黄小狐，枉我对你如此信任，感觉你与众不同，虽年纪轻轻，却成熟而临危不惧，会带领大家走出逆境！却不成想，是我误会您老人家了，你与天下的浪荡公子并无二异，除了颓败废庸、刚愎自用，其他，基本一无事处。好！本姑娘今天就跟你来个了结，你玩你的失恋，玩你的相思去吧，我明天还要与同胞们战斗呢，不打扰了！”
  说毕，奋身几个狐跃，夜幕中，影子都不留下一爿！
  我，被浓重的夜色包围着，早已分不清，此刻的自己，是清醒，还是昏噩！只是一味怔怔地呆在原处，任由寒冽的风沙，疯狂肆虐着我麻木的五官和痛楚的心。
  身体，越发积重如铅，犹如被无数巨蟒缠绕了一般，我一次次试图大声疾呼，却只能徒劳地张口结舌，一丝丝难以名状的刺痛，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像万千只蚂蚁，蜂拥进我的心腔里，游噬不止。
  夜，依然在繁星的眨闪下，漆黑一片，凌冽的北风，轻刮着岸边的冰锋，凝滞的湖面，像嵌入鹰崖脚边的一盏偌大华灯，粼光闪烁，怂恿着每一颗尘嚣的心灵，泽晶而浴。
  湿地，一定不会有人在乎一只冒牌的狐狸和它冒牌的爱情了，这幽深的湖底，或许真的可以通往那座供上帝与天使们享受的华丽殿堂——我一声轻叹，开始朝悬崖边慢慢逼近……
  就在我左脚踏空的一瞬间，突然，被身后一条软嗒嗒的象鼻子拦腰捆住：“黄兄弟，你熊大哥还被困在人类手里，你却有闲心在这儿玩小飞侠！”
  我忍不住扭头惊呼：“象……大脚姐姐！”
  随之，一声集合长啸，鹰岩上下，顿时萤光闪烁。
  家家户户，扉启窗动，惊悸之音，不绝于耳。
  戊申己酉年，大驿土。
　　大驿土者，堂堂大道，坦坦平途，九州无所不通，万国无所不至。
  狭小的鹰岩广场上，原本静寂的夜幕，渐渐被喧嚣的人群搅成了鱼肚白。
  天空大亮时，众人已从象大脚的陈述中，基本了解到了事情的大概：那日大脚受伤，熊大冰坚守一旁，相峙多时，双双终被人类所擒，关在一处名为“动物收容院”的地方。
  据形容，那院子挺大，部门也繁多，仅挂牌的便有“宠物诊所”“宠物美容中心”“宠物用品店”“宠物防疫中心”等十几家大小单位——我示意，都是些人类捞钱的小店面！
  大脚却立即反驳道：“也不尽然，最偏远的角落，就有一家非盈利性的--动物保护协会驻湿地办事处，不过，屋里时常没人。”
  （连载 70）

 黄鑫 山东诸城相州镇人。儿童文学作家，山东作协会员，诸城作协副主席，代表作品有《蝎子与青蛙》、《狐狸的爱情》、《大黄狗的梦》等长篇童话小说。其中《蝎子与青蛙》已正式入围第九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童话类)提名，填补了我市乃至潍坊地区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