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泮政

  
  我父亲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退伍老兵。
  我至今难忘七十年代夏日的那个夜晚，村里组织召开批判一位社员偷集体粮食的会议。我父亲由村干部安排作为批判发言人。父亲例行了批判的公事，在汽灯强光的照耀下，对偷粮者进行了毫不留情的批判。事后，小伙伴告诉我，你父亲闭着眼睛发了个言。
  闭着眼睛？我那时已十几岁，竟对此不甚了然。之后我细心观察，发现父亲在闲暇之余，总是坐在椅子上打盹似的闭着眼睛。二十多年后，我和父亲去医院，我这才知道，父亲的右眼是角膜炎！为什么是这样？一向守口如瓶的父亲终于告诉了我，他在部队当兵时，因为除四害运动，在一次捕捉麻雀时不慎让芦苇将眼睛戳伤了，从此留下了后遗症。原来如此！怪不得经常半闭着一只眼睛！那只眼睛受了伤害，父亲一直忍受着伤痛在劳作呢！有人提出，父亲在部队期间受伤得的眼病，完全可以搞个残疾之类的证明，国家也有补偿啊。父亲淡淡地说，别去搞那些东西了。几十年都过去了，这不也很好么。
  父亲当兵五年，官居“班长”高位，凭一腔热血，工作干劲冲天，不甘人后，经常被评为优秀士兵。五年后，退伍回家务农。父亲年轻体力壮，集体农活从来不拈轻怕重、耍奸抹滑。一次，要挪动1000多斤重的发动机器，需要两个壮劳力抬。村支书伸上抬杠后，年轻的壮汉们竟然谁也不敢上去抬。而在一旁的父亲毫不犹豫地走过来，肩放抬杠，和村支书一憋劲抬起了沉重的机器。糟糕，在下坡时机器向前面的父亲倾斜，父亲感到腰间一阵剧烈疼痛。事后，父亲没有声张，但腰却越来越痛，要强的父亲硬是没有告诉村支书。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工伤啊！父亲竟然没有因为工伤歇一歇，没有休养一天让集体给记着工分，没给集体添一丝一毫的麻烦，只是默默地坚持着出工干活，从此留下了腰痛病。
  当我走上社会之后，我的兄弟姊妹还在上学。母亲体弱，家中的体力活全靠父亲。但是，父亲从来不因为家中的活多让我回家帮着干点，只是嘱咐我干好自己的工作，别耽误了公家的事情。三夏三秋，售棉卖粮，一切重活都自己扛着。那些年，有时我刚刚回家想帮父亲干点活，要么是单位的电话打来，要么是单位的车来到地头接我立即回去加班撵活，仿佛自己有多么重要似的。父亲默默地说，家里的活你别管，干好公家的活就行。看着日渐老去肩负沉重农活的父亲，我于心不忍却又无可奈何！
  父亲是个闲不住的人。冬闲季节，开开荒阡，整整土地，几乎没有离开自己的家园。三夏三秋来临之前，总是扛着掀撅，整修一遍通往田间坑坑洼洼的道路，为自己方便，客观上也为了老少爷们出行方便。有人说，自己能走多少次，何必出这么多憨力气。但父亲说，总得有人修修这路才平坦。
  父亲没上过学，斗大的字不识几个。没有什么文化知识，生活中讲不出多少大道理来，然而，他却始终坚守着一位老军人的本色，从不患得患失，从不斤斤计较，从不去赚集体的一点便宜。敢于担当，乐于奉献，说的少，做的多。对国家、对集体，对子女，只有一颗肝胆赤诚的心灵，淳朴、憨厚、忠诚、本真。
    （作者单位：市交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