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鑫
我赶紧扬声应喏,挽了未婚妻的胳膊,快步上前:“大哥,……没事吧?”
万福头也没回,拧开身边的酒葫芦,咕咚喝了几口,再苦苦地狂笑几声——月黑风高下,嘶哑至极!
我刚要提醒一下自己的同胞,这样喝酒有伤身体,而且这样的笑,不太符合自己“一把手”的身份——像我近期,就开始尽量地道貌岸然。
万老大却顾自吐了几口酒气,先声夺人地边喝边讲——
那夜大哥的原话,听起来逻辑混乱,内容亦千丝万缕,句句没个头绪,但如果我不跟大家交待一下,日后再谈及我鼬族的兴衰,诸位岂不一头雾水。如此这般,我便把万老大酒后吐的乱麻,给仔细捋了捋,除了前面交待过的,剩下的,基本可归纳为以下内容:
当年,万小鼬为我鼬族王室大王子,任鼬兵主帅,当日鼬族遭外敌入侵时,他正在标本间被罚面壁,罪名是与鹰族大公主——现在想来应该是大俊和敏子的亲姐姐了——私订终身,乱了鼬族王室纲常。
金大狐带兵攻打至标本间时,万小鼬才得知危情,仓促迎敌,一人带领十余部将死守洞口,与千百只狐兵苦战了一昼夜,直到鹰族盟友来援,与湿地各族达成了停战协议,洞内包括我在内的十几条王室后裔的小命儿才得以保全。
而万小鼬自己却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其中致命伤有八处,均需要立即植入再生能力极强的动物皮毛组织。当时,现场所有动物中,再生力最强的皮毛组织便是秃鹰双翅下的羽绒,羽绒必须连皮取下,而万小鼬受伤面积极大,所以,要以牺牲一只鹰的生命作代价。
后来万小鼬苏醒后,才知道舍身救己的,正是当初与自己私订终身的鹰族未婚妻!再后来的“万小鼬跪地痛不欲生、仰天立誓终生不娶、不报此仇誓不为鼬”等细节,我就不一一赘述了。
说完伤心事,万老大双眉一竖,一指岩下的灯火,扭头逼视我:“我的族长老弟,你告诉老哥,我的亲人、恋人、友人,统统在一夜之间,被山下这帮邻居给歼灭了,而我现在,却碍于我亲兄弟面子,要与他们强颜欢笑,还要在鹰族中,落个恩将仇报的口实——老弟你说,你哥我,对得起谁啊!”
我赶紧上前,一把抱住顿足捶胸的兄长,陪着哭了半天,幽幽地劝慰:“大哥对湿地的恩情,兄弟我至死不忘,但上一代的恩仇,就让它过去吧。就拿那只罪孽深重的老狐狸来说,当年人类步步紧逼——眼瞅着自己的族众即将万劫不复,这个天天找架打的流氓,不过比其他人体会得更深,也更前沿一点而已,动物界里的一切杀戮,并非来自于恩仇,而是来自于对生存的渴望啊!但人类对自然的破坏,却是来自于他们本身的贪欲。所以,我们现在的共同外患,是山对面的人类,那才是真正要置我们于灭亡边缘的最大的敌人!”
“哈哈,我的兄弟会拿大道理说教了!没有仇——没有仇,那群鳄鱼,是怎么被你们灭掉的;没有恩,你又是怎么从鳄鱼嘴里逃生的?”
张口结舌的我,正要试图组织下一轮的措辞,却不知是否与我的话不太入耳有关,万大哥的双眼,竟然开始迷离起来。
时至最后,口中已喃喃不清,呓语道:兄弟……好福气,累了……一睡就七八天……老子却……健康得要死……真希望……也……正儿八经的……卧病一次……
我扭身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万福身上,揩干眼泪,朝红小狐无奈地耸耸双肩:“唉,咱先回去睡吧,别耽误了老人家继续花天酒地!”
清晨,窗外突然传来阵阵轰鸣的水声,时不时的咆哮如雷,我赶紧推开房门,额滴个天儿啊!
原来,今天正是人类蓄水坝合闸的日子,奔腾的河水被瞬间截流,正如一群刚刚圈养的巨兽,四处横冲直撞,肆虐摧残,大部分湿地区域迅速没入水中!
忤立在鹰崖各处的湿地居民们,心情凝重无比,纷纷沉默不语……
大家静静地望着,那一片片睡过的草地、那一座座奔爬过的山坡、那一块块洗涤过的岩砾、那一朵朵闻过的花、那一棵棵攀过的树,还有那采摘过的栗园,和世代安居过的每一个首尾相连的美丽洞天!
曾经那么熟悉、那么亲近的一切,慢慢的,慢慢的,消失殆尽在眼前这片世界里!
水面,最终止于一群河马的脚下,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先前的测量,总算精准。
只是目前的鹰崖,俨然成了一座立于水域中心的孤岛,比《水浒》强一点的是,岛上盛产花草树木、水鸟鱼虫,众人无需打家劫舍便可基本解决温饱。
水位一稳,身强力壮的居民,便开始自发地采石筑堤、和泥建房——久居水边,大家早已自然生成了一种御防恶劣气候下潮汐变化的本能!
结果不出三日,这座孤岛摇身一变,竟成了一座层峦叠嶂、错落有致的小城堡!
记得竣工后的那个黄昏,我们喝光了各家窖存的所有米酒,同时红光满面的,还有我们盛情邀来的大小秃鹰——那一刻,生存在鹰崖上的每一个生灵,都深深相信,这方土地上,将不再有战争,不再有仇恨,不再有灾难!
幸福和快乐,洋溢在每一个角落;
满足和温馨,充斥着每一个心灵;
和平、和蔼、和谐,像漫天的蝴蝶一样,四处纷飞。
的确,那一刻,这座山,和整个世界,都是笑的。
我的心,更是笑的——因为我亲眼看到,自己的大哥万小鼬笑眯眯地走到瘫痪的金大狐面前,扫了眼热火朝天的场面,将手中的米酒一饮而尽,手起碗落,豪声震天:老匹夫,咱俩的账,今日为止,算是清了!
食指绑得跟大号蚕茧似的木小杉,一步一晃来到我跟前:“二哥,今天兄弟与石屹公主,合好了!瞧,这指头就是她包的,比平常多了两层棉纱呢!”
我会心地笑笑,平生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袋鼠……也是种非常可爱的动物。
“兄弟,现在安顿啦,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了吧?要不,哥给你做个月老?”
小杉斜着眼,虚点我鼻翼:“二哥,想多了不是,我是与石屹公主合好了,不是好合了,没那念头。”
“怎么,还念念不忘你那迷死羊?前几天,我注意到,人家的肚子都鼓了,就死心吧你!”
“嘿,别提了,这事的缘由,我比你清楚,羊老师的肚子,估计是气鼓的——上个星期一,是她生日,我吧,就想学学当初的你,整了首酸不拉唧的小情诗《我爱羚羊老师》,在电台播播,给她个惊喜。没成想那电台插的广告忒多,一首诗分了两次播放。”
我饶有兴趣地回转脑袋:“分两次咋了,不更显得情意绵绵吗?”
“什么啊,第一次播完,那个该死的播音员是这样说的:短篇爱情诗歌——《我爱羚羊老师》的上半部分,今天就播送到这里,明天同一时间,请继续欣赏——《我爱羚羊老师》的下半部分……”
实不相瞒,本人当时就笑死过去--笑过之后,我用了整夜的时间,本着“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的指导思想,怂恿着自己的铁杆兄弟,试图让其真正明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一深刻道理。
时至最后,才发觉自己手中握着的根本不是什么铁杵,顶多算根木杵,顶多能磨成牙签!
这厮最终用一句“老子信神,毕生不娶”,回绝了我所有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殚精竭虑的说教,我被气得白眼一翻,正打算拍屁股走人,这厮却借着酒劲不依不饶起来。
“哎,二哥,以后如果我真想找个外族人结婚,你说,外国的上帝和国产的佛祖,我该拜谁啊?"
(连载 67)
黄鑫 山东诸城相州镇人。儿童文学作家,山东作协会员,诸城作协副主席,代表作品有《蝎子与青蛙》、《狐狸的爱情》、《大黄狗的梦》等长篇童话小说。其中《蝎子与青蛙》已正式入围第九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童话类)提名,填补了我市乃至潍坊地区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