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兆梅

　　麦苗返青了，阳光直射过来，绿油油的，像一床明晃晃的大毯子。荠菜、青蓠子棵、麦蒿、菇苲菜，像群调皮捣蛋的孩子，伸着头猛长。油菜花张着性感的嘴巴，它可人的样子，招得蝴蝶飞舞，也有蜜蜂在上面嗡嗡着歌唱。
　　二哥忙着扎制风筝。他把旧筢齿浸在热水里，筢齿软后，用刀把筢齿轻轻地打平，他一次修了十几根筢齿，每根筢齿都修得薄薄的，厚薄长短一样。修好后，他就高喊母亲为他煮面糊糊，我听到了，拿来钳子、烟绳子，帮二哥做风筝。我帮二哥做事，是有所图的，我想让他也给我做一个风筝。
　　做“八卦风筝”是二哥最拿手的。他先用筢齿做成两个大小一致的正方形骨架，打十字。最后把两个正方形骨架错开为“八卦”样子，中间加一根竖着的筢齿。用三根烟线作风筝的提线。
　　二哥很小心地给风筝穿衣裳，他预先在白纸上用毛笔涂了八卦的图案。他一边用面糊糊给风筝骨架打扮，一边说，糊纸这道程序很重要，必须把白纸糊平，否则就影响到风筝的飞行速度。还没做完，二哥就找来二姐的尼龙丝袜套，让我给他拆线。我说，用烟线不行吗？二哥说，这个拉线越轻越好，风筝飘得高。穿坏的尼龙袜套，不舍得扔，拆线做风筝，还可以打网子做头绳。我会打一种很漂亮的网子，挑开几个线头，用手一拽，网子做成了。很多同学跟我学过。我还记得那个像天空一样蓝的网子。我还给清香老师做过一对头绳，老师很欢喜地扎在自己的麻花辫子上。
　　八卦风筝很快做好了，二哥用三片白纸穗子做八卦的尾巴。当他做完整个八卦风筝就要跑出去找小伙伴显摆时，我喊住他说，你还没给我做呢。二哥很不情愿地坐下来，匆忙给我做了一个风筝。他糊弄我，用四块“裹当瓤”，给我做了一个“王”字风筝，不过我喜欢二哥在“王”字风筝上用蜡笔画的小女孩：一对羊角辫、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一张桃花般的脸。妹妹也嚷着让二哥给她做风筝，二哥要我和妹妹玩一个风筝，说我俩像两个跟屁虫，看到妹妹的嘴巴子撅起来，他摸摸妹妹的头说，等一会让你玩我的“八卦”。
　　后半晌，是放风筝的最佳时间，风像一个好脾气的男人，平缓。场塆里，已经有很多伙伴在放风筝了，场边上，冒出一簇簇的小草。蓝蓝的天上飞舞着五颜六色的风筝，有柳孩、蝌蚪、蝴蝶、小燕子、飞艇等。
　　二哥的八卦飞上了天，它那摇摇欲坠的样子，像一只不服输的大鹏，想展翅高翔。因为风小，八卦在天上一起一跃的，必须侧直身子观看。我一直担心那只八卦的尾巴会掉下来，但是那飞得忘情的尾巴，摇呀摇呀，很兴奋的样子。我和几个女孩的风筝都是这种“裹当瓤”做的简易风筝，飞得很低，像几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女人，一到蔚蓝的天空里，就不知所措起来。
　　柳树一天一个模样，长长的柳枝娇弱无骨地偎着春风，叶片蜕变成一个个的绿蝴蝶，想飞。柳树的皮肤张着，柳树底下，那些白的小花，顶着一个圆圆的花蕊，晚上的星星掉下来，和它们就分不清呢。“老虎爪子”冒出肥胖的绿芽，“犸猴眼”探出一团黄色的花，眼神鬼魅得很。妹妹抢去我的“王”字风筝，和几个小女孩玩起来，我就去沟岔子里找“扎人”了。苦菜漫山遍野，不几天，苦菜花就会占据整个沟岔子，整个田野也是苦菜的天下了。
　　“三姐，三姐……我的风筝飞到天上去了。”我正低着头挤扎人，妹妹哭着喊起来。我一看，妹妹的风筝挂在了大柳树上，没等我动身，一阵风过，风筝就四分五裂了。妹妹哭得更凶。二哥和他的狗朋狐友跑去了大田，只有几个小女孩还在自得其乐。不一会，几个“王”字风筝都香消玉殒了。有的因为线松飞走了，有的被树枝挂碎了，有的被风吹破了脸。
　　风，像刷子。大田里真美，风过，麦浪翻滚。二哥他们在进行风筝比赛，看谁的风筝飞得高。二哥的八卦风筝在大田里展开的角度大，仰起头就可以看到。眼看二哥的八卦要拿冠，忽然，天空里飞出一只“蜈蚣”，还带着响音。不用猜就知道这个风筝是春山的。早几天他就对伙伴炫耀说，他会用丝弦做风筝。“大蜈蚣”霸道地在天空里耀武扬威，其他的小伙伴们羡慕地看着，就因为贪看这个蜈蚣，好几个男孩子的风筝线没有拿住，风筝飞上了蓝天。最后，大蜈蚣就得了第一。
　　女孩子喜欢臭美，掐下一朵油菜花插到自己的头上，花粉落到辫梢上，一只蝴蝶飞过来，这个女孩变得比蝴蝶还美。男孩子赤着脚丫子，在大田里摔跤，一个摔倒了，跌了个狗吃屎，满嘴巴是土。爱唱歌的惠琴唱着儿歌：“小燕子，真灵巧，身上带把小剪刀，上天剪云朵，进了麦田要追我。”后一句是惠琴自己改编的。
　　我们躺在软软的麦田里，鼻子里吹进油菜花的香味，望着越飞越远的风筝，猜测着风筝去了哪里，哪里是风筝的家，风筝飞去的世界又是多么浩大！
　　长大，远离家乡。故乡的一草一木，就像这长长的风筝线，时不时就把我们拉回故乡的回忆里。
  （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