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诸城新闻网 > 文化 > 读书 > 做豆腐

做豆腐

2017-02-08 09:31:24 来源:诸城新闻网

宋兆梅


  老话说:“难过的日子,好过的年!”小时候过年,尽管贫穷,却享受过浓浓的年味。
  鸡,刚叫了头遍,娘穿衣起来拾掇,准备抹煎饼。她把昨晚泡好的粮食:少许的麦子、到碾子上碾碎的瓜干、在小磨上磨碎的玉米粒子掺和在一起,用清水淘几遍。玉米粒子见水浮出皮来,她用笊篱漂到喂猪筲里。
  淘好粮食,娘借着月光去场院里拿草。娘的眼睛做过白内障手术,走路磕磕绊绊的。月亮是个善良的姑娘,看到娘走来了,站在树梢上,把整条小土路照得娘可以靠着月光前行。她背了一捆玉米皮,手中还挎了一筐孩子们刚去沟里搂回家的树叶子。
  做好这些,东方的天空鱼肚子颜色了。鸡,抻着脖子高唱。
  娘抹了一天的煎饼。她说多预备下点饭,省得到时吃空了。家里就是穷得锅底朝天,也别叫亲戚看到。家丑不可外扬。娘的身上带了厚厚的灰尘,一走路,颠起一阵小灰风,风里,带着草木灰的味道。娘用黑线网子挽了缵,网空很大,像缩小了的棋盘。缵的两头一边扎了一个铁簪子,像岁月的两枚图钉,把女人牢牢地钉在生活的油盐酱醋上。
  那几个白面饽饽,娘用新买的线包袱包了,藏在一个荷花罐里。加了盖垫,摞上青石。摊好的煎饼分好几种,麦子多些的,留给客人吃。那几个饽饽太少了,人们的肚子空,谁也难预料客人会吃下去多少。作为家庭主妇,整天为吃挖空心思。麦子少些的,多是玉米、瓜干的,留着自己吃。留给客人吃的煎饼,娘一个晚上要晾一次,直到晾透了,摞在黑色三盆子里,加了盖垫,压上小块的青石。
  晚饭后,当门里点了煤油灯。灯芯子长了,忽地窜出一道火苗。黑狗看见了,很是好奇,围着煤油灯转几个圈,趴在娘的脚下。娘脚上穿一双条绒布单鞋,鞋头和鞋后跟打了补丁,宛如岁月的眼睛,探视着什么。娘连夜也给自己做了新的棉鞋,要等到过新年的时候穿上。娘坐在自己编织的玉米皮蒲团上,面前一个三盆子,膝盖上放置一个盖垫。那些预留下来准备做豆腐的黄豆,经了娘的手,顺着盖垫滚到另一个三盆子里。滚下来的都是个头大、身子圆的黄豆,像一个个小孕妇。滚完后,娘把浑水摸鱼混进去的霉的、瘪的,又挑了一遍。
  二姐是个过日子的姑娘,忙着做鞋垫。她看到灯芯子长了,冒出的火苗高,担心费油,剪掉一截,屋里立时黑了不少。家中的那只花猫,占据了炕头,猫头枕在炕沿板子上,两只前爪叠在一起,两只后爪伸成八字形,袒胸露乳,睡相暧昧。猫爪子不知什么时候,伸进了破炕席洞里,可能扎疼了,“喵喵”叫两声,出溜下炕,跑了。二姐看了一眼花猫,手中的绣花针,走动得行云流水。她用手摸摸那块破洞,说,过年该换新炕席了。
  我做好作业,从手箱子里拿出娘给我和妹妹做好的方格褂子,穿在身上比量着,还把头东歪了西歪,想象过年穿上新衣的喜悦感觉。
  猫从墙头上跳下来,走着猫步来到娘的脚下,在锅门口蜷成一个球,又开始睡觉。
  娘的鼻子上被煤油灯呛出一圈油烟来,她随手拿起一个黄豆,口里自言自语:“做豆腐就得用有弹性、无硬感、不脱皮、搓开豆瓣稍凸,皮瓣发脆不发糠的豆粒。”话音刚落,她手里的豆粒被她搓为两瓣,变成两瓣豆花。
  二姐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在大锅里烧水。当娘挑好豆粒,锅里的水就温了。娘从瓮栏子上端来家中最大的三盆子,足以盛下两筲水。
  我和二哥帮着把豆粒倒进三盆子,妹妹的小手在水里乱搅。娘说,去去去,玩你们的去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没有赶落不到的,什么事都要上凑。
  刚倒进盆子里的豆粒,像一个个害羞的小虫子,你拥我挤。挤得水里出了气泡,气泡像变魔法的道具,一会儿,豆粒的脸皱了,像是小了很多。慢慢地,身子伸展着,像种子在发芽。
  过一个晚上,豆粒全都发福了。白白胖胖的,身子臃肿。
  早上,娘喊大姐二姐起来推磨,磨豆沫糊子。娘喊我的时候,我听到了,但就是不睁眼,假寐着。如果睁开眼,下场就惨了,只有推磨的结局。娘看看喊不醒我,给我塞塞被角,说,小孩子睡觉就是死。我果真又睡着了,年,在我的梦里,日渐光鲜。
  我醒的时候,大姐二姐磨好了豆沫糊子。娘也去邻居家借来了豆腐布袋子、豆腐框子、豆腐夹子等。豆腐布袋子,粗纱布的,约两米长。
  早饭,还是惯常的地瓜粥、咸菜、地瓜、煎饼。几个孩子吃得很欢,筷子在翻飞中,轮流作战,咸菜碗一会就见底了。二哥喝粥出声,出溜出溜的。娘打了他一筷子,说,学些坏毛病,吃饭就是吃饭,出什么怪动弹。二哥的手微微见红,花猫从桌子底下钻到二哥的身边,被他一筷子打走了。
  黑狗站在炕沿下,父亲扔给它几块地瓜皮,叼着走了。
  二姐早就把父亲劈好的柴火抱到锅门口,开始烧火。她是个爱干活的女孩,是父母眼里的红人。她还偷着做鞋子,半夜醒来的时候,我看到她在油灯下,飞针走线,还差点烧着了眉毛。
  娘拾掇碗筷的时候,父亲在当门的横梁上吊了十字形榆木框子,豆腐布袋子牢牢地撑在十字架上。
  老话说,世上有三苦,行船、打铁、磨豆腐。做豆腐,这才刚开始。
  黑狗一刻也不停下,钻进了锅凳子里,出来时,满身是灰。花猫从西屋里出来后,钻进了水泥缸后面。也就几分钟,传出老鼠吱吱吱的叫声。等花猫含着一只小老鼠从缸后出来时,还是走着猫步。
  锅底下的柴火发情地燃烧着,吐着火舌。一股北风吹进来,火舌出了灶口,二姐的脸上黑了一道。娘关上屋门,锅里的水沸腾了,水浪伸着长长的舌头。父亲把磨好的豆沫糊子放进锅里,二姐又开始烧火。娘用黑铁勺子不停地搅动,防止焦了锅底。中火后,慢慢地小火。娘把浮沫舀进喂猪筲里,并用铁勺子扬浆,以防溢锅。父亲提醒说,千万不要加凉水,否则做出的豆腐会有苦味。
  我站在锅边,看着娘仔细地做着一切。锅里的豆浆愤怒了,一层层冒高。娘继续搅着,直到煮熟了豆浆。
  猫和狗闻着豆香味,跑过来。狗趴在西门口,猫趴在东门口。
  风,喜欢做使者。它把豆香味送到村东村西、村南村北,围着村子溜了一圈。等风回来在院子里站定的时候,父亲把前几天从集市上买来的卤冈用盐水化开,准备点浆用。
  母亲把烧开的豆浆一瓢一瓢地倒进豆腐布袋子,父亲像摇旱船一样,有节凑地晃动着。豆浆从豆腐布袋子中漏出,流到下面的大缸中。父亲只穿了一件秋衣,满脸通红,汗津津的。最后的豆腐渣粘稠了,父亲用借来的豆腐夹子猛劲地夹豆腐布袋子,豆浆终于流干了,只剩下了豆腐渣。
  娘担心父亲感冒了,说,快穿上棉袄,可别感冒了。要过年了,长不得病。过年长病,一年长病。
  猫狗不睡觉了,来到缸前。白白的豆浆,赛过羊奶。二姐给父亲端了一碗白开水,父亲咕咚咕咚地喝下去,她还用手巾给父亲擦了擦脖子。娘把浮在浆上面的一层薄薄的油皮揭掉。风,站到天井里的铁条上,发出呜呜的声音。
  俗话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待到缸里的豆浆凉到80度左右时,父亲开始点卤。他把盐卤盛在一个小碗里,分三次倒进缸里。他一边倒,一边用勺子搅拌,注意着豆浆的变化。父亲在搅拌的时候,把勺子从缸底捞起,动作轻快。
  豆浆互相簇拥着,像是跳起了集体舞,聚不到一块了,慢慢地聚成豆花。父亲盖上缸盖,闷浆。他和娘都吃起了老旱烟,和风发出的声音一样,呜呜的。
  时间很短,缸里的豆浆全变成了好看的豆花。一朵朵浮在清水里,如白莲。娘的脸上带了笑容,如秋后的莲花,尽管凋谢,依然饱满。她用勺子打碎了豆花,一边打一边说:“今年的豆腐,糙不了。”
  二姐早帮父亲把家中特意买来做豆腐的大粗布包袱,洗净铺在竹筛子里。锅里放了豆腐框子,竹筛子放在豆腐框子上。娘又把豆腐花一瓢一瓢地舀进竹筛子,水哗哗地从筛眼里流出来。当竹筛子里的豆腐花满了,就把包袱的四角翻过来,将豆腐花包住,上面用木板压好。父亲还在木板上面压了青石板。父亲的大手在青石板上动了动,挤水,压实。
  不一会,一方不老不嫩的豆腐成功出炉。
  娘把豆腐加了酱油,几个孩子抢着吃起来。父亲把新出的豆腐,加了几滴豆油,开始“试啦试啦”地喝散装诸城白酒。
  晚上,娘用猪大油炒了豆腐渣,出锅的时候,切了萝卜丝,包在煎饼里,满口的清香。
  (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

  1 条记录 1/1 页
编辑:王秀丽

新闻排行

精彩热图

娱乐新闻



关于我们 - 诸城新闻 - 娱乐新闻 - 网站公告 - 版权声明 - 设为首页 - 加入收藏
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  备案号:鲁ICP备2021025553号-1  主管:中共诸城市委宣传部  主办:诸城市融媒体中心  技术支持:诸城信息港
版权所有:诸城市融媒体中心  地址:诸城市和平街173号 邮编:262200 安全狗网站安全检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