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聚
一
最小的儿子娶了媳妇,王老汉老两口算完成了任务,应该欢天喜地,一身轻松才是,可王老汉不但高兴不起来,反而感到十分内疚,十分难堪,甚至有些惶恐,有些无奈。
年轻的时候,他可是十里八乡的能人,木匠、窑匠、铁匠、泥瓦匠样样拿得起放得下。盖房子的房山角是技术活,他包山门面见人的大门口需端正角直全靠他上;快上梁时,他又忙着整理梁檩,他大锛抡成半弧,木屑像那纷飞的雪片,刨过后木檩笔直铮平;谁家打石头的钎子折了废了,经他生炉加工后崭新如初,且经久耐用,他那淬火的独门绝技虽传授过两个徒弟,但都还欠火候,和他没法比。那时候,周边村里打墙盖屋,第一个想到要请的就是他,本村的所有新房都洒下他的汗水,每次结算工钱时,他能少要的尽量少要,沾亲带故、邻里朋友分文不取,白搭工。因此,人缘关系相当好。弄得全村人都对他敬重有加,感到欠情挂意,不好意思。
农村人忠厚实在,讲究个有来有往。机会来了。王老汉大儿子要娶媳妇需盖房子了,人们终于有了回报的机会,帮工的齐唰唰地来了。给老大盖的房子宽大气派,里边的新式家具一应俱全,老二也是如此。两处四合院盖得杠杠的,两媳妇一看就抿嘴乐。娶媳妇那会更是隆重气派,一色的红色轿车,从城里请的婚庆公司,一时轰动山村。
树大分杈,娶妻分家,农村风俗,王老汉叫他们各住各家。儿子、媳妇欢天喜地独立了出去。
可等老三长大娶媳妇时,王老汉已年过花甲,加上年轻时落下的关节炎,有些未老先衰老态龙钟,没有了先前的盛气,经济也捉襟见肘,都说天下父母向小儿,他是心有余力不足了。新媳妇竟是用自行车驮来的,而且就将在低矮的老房子里,家具也是原先的,就是刷刷新漆,这让他老脸无光。哎,好汉不提当年勇,想想老大老二那会儿,他感到有愧。
十指连心啊!何况小儿子最听话,最孝顺,让他们这样和父母老窝在这低矮的四间小屋,他心里着实过不去。三番四次去村委会要求批宅基地,后来宅基地批下来了,他又犯愁了,盖房需要钱啊,可这些年,孩子他娘住院多次,自己又干不动活,本来就欠了一屁股债,这房子总不能用气吹吧。一母同胞,老大老二的日子过得比较超脱,他想出面说服弟兄俩帮他一把,毕竟他们那房子都是他操持盖的。
令他没想到的是,他刚把话说完,妯娌俩开腔了。
老大家说:“他算老几?又不是老的,既然分居了就各人过各人的,凭什么我们帮他盖房。我们住的是新房不假。那可是验亲时就说好的,如果没有新房我还不来呢!”
王老汉的脸像被猫抓了一样火辣辣的。
老二家的话更是噎得他够戗。
“分居过日子就得清楚。这样胡扯葫芦乱扯瓢的算什么。难怪人说天下老子向小儿!”
王老汉用眼瞪了瞪老大老二,两个蒲团抓头挠腚不敢吱声。
二
这时候,新媳妇石榴说话了,“爹!你就别难为大哥二哥了,话既然说到这份上了,那就一块说到底。第一,父母操劳一辈子,我们现在都进门了,应该让他们歇歇了,从现在起父母轮着养,每家四个月,先从我这里开始,轮到谁家在谁家吃住,他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就是不能让他们干活;第二,他们兄弟之间相互帮助和用外人一样,照算工钱,咱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
老大老二家的乐得拍巴掌,“这可是你说的!不能反悔!”
“我说的,撂个石头砸个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老大老二两家离开后,王老汉对石榴说:“孩子,你怎么能说这话。别看我身体不行,大活干不了,小打小闹的活还干得动,哪能清吃白逮的。怎么着我也要帮你把房盖好!”
“爹,您就听我的,您要一插手,那以后谁家的活您都干不完了。我们年轻是资本,再说我是冲着人来的,至于家产房子那要自己挣,别看今日他们爱搭不理,恐怕明日他们攀比不起。”
石榴说这些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绝非一时的气话。
她生就一副倔强脾气,爱起来一团火,恨起来霹雷闪电,斗起嘴来伶牙俐齿,干起活来手脚麻利,不让须眉,特别是她那不服输的性格让人折服。她在班里老考第一,由于父母年龄大失去了劳动能力,两个哥哥一个正上高中,一个正上大学,家里的责任田无人照管,初中毕业的她毅然收起重点高中录取通知书,回家种田,照顾父母。两个哥哥大学毕业都留在大城市,有了不错的工作,成了家立了业,唯独感到愧心的就是对不起妹妹,要不是她持家照顾父母,操持钱支撑他们上学给耽误了,妹妹也是响当当的大学毕业生。当俩哥哥提起这事问她后悔不后悔时,她爽朗地说:“哥,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后悔个啥呀!”
提起她和老三结缘那更有意思。
石榴的娘家和婆家两庄相距有四里地,但有些插花地却挨垧靠垅。石榴家在凤凰坡的一亩丰地就挨着老三家的一亩地,由于地力相仿,每年耕种的庄稼也不谋而合,但虽挨垧种地却从没碰面过。
石榴望着对方的麦子个高穗大一片金黄,暗想这家种地准是行家里手。这年秋收,两家的玉米秸粗个高,玉米棒子个大粒饱,掰棒后,石榴起了个大早去刨玉米秸,听到对面地里早已有人干了起来,玉米秸一犁犁倒下,心想真是家勤快人。一会儿,看到对方是个标致的青年,小镢轮得呼呼生风,玉米秸越来越多,等满抱后放下就是一大铺子,那娴熟的动作、那矫健的身影令她顿时产生好感。石榴鼓不住喊了一声,“哎!怎么,早回家抱媳妇呀?!”对方愣了一下,幽默地回了一句,“瞎汉掉鞋哪里找,还棍着呢!”“这里还没刨完呢,你就不能发扬下风格,帮帮弱女子?”青年迟疑了一下,竟然径直走了过来,一把四犁干了起来。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石榴也把了四犁,紧跟其后,两人比赛样的,你追我赶,时不时地还插科打诨。
太阳偏西时,玉米秸全被撂倒,两人坐在地头,石榴含情脉脉地把一条带着芳香的手帕递给老三擦汗,说:“手帕留给你吧。”老三见姑娘热情大方,不但人长的漂亮,农活干得麻利,而且说话风趣幽默心里也着实喜欢,“那我就留着了”。收起手帕,拍拍腚走了。
从此,两人都愿到这地里干活,且每每都不约而同。日久生情,他们没用媒人,没有验亲,私下定了终身。
又是秋收时节,石榴告诉老三,大哥要把父母接到城里去住,也给她在城市园林找了份工作。老三急了,“你答应了?”石榴说:“看把你急的,我能答应吗?不过我们的事必须公开了,等明天赶集你到我家去一趟,让父母见见,把事定下来。”
第二天,老三和父亲买了点礼品去了石榴家。石榴父母见老三青年帅气,知礼孝道,亲家翁耿直爽快便答应了,说:“既然石榴不愿去城里,我把她托付给你们了,我们走后,这边的八亩地也归你们种,房子也托您照看,石榴从小受苦受累,她是我们全家的牵挂,你们可要好好待她。”每当想起这些,王老汉更是无地自容。
这天晚上,小两口躺在被窝里啦起过日子的谱气。
老三说:“今天你守着爹那海口可夸大了,什么别看今日爱搭不理,恐怕明日攀比不起。”
“这本就是一句网络流行语嘛。”
“你以为我是故意吹牛吓人?我那可是认真的!你看大嫂二嫂那泼妇样子,不可一世,盛气凌人,井底之蛙见过天吗?咱们现在有十四亩地,一年两大季,除留足吃的,每年收入二万可以吧。粮食多了家里再养上二十头猪,也能赚二万,这一年就是四万,二年以后就是八万,我出嫁时俩哥每人给了我二万,也就是说两年之后我们至少有十二万,盖四间房差也差不了多少。”
“你那四万?不能用,那是你哥给的,我也没给你彩礼,用你的钱那是不老鼠偷犁头——倒贴吗?”
石榴狠狠地拧了他一把,“人都被你扯到炕头上了,还什么倒贴不倒贴的。不过眼下不能让钱闲着,咱先买一辆‘巨力’三轮拉庄稼,再买脱粒机、播种机,买这些农业机械都有补贴,我们种这么多地,一是省功省力,自己忙完了再给乡亲们干,还可以挣一部分呢。你看大哥二哥都有车,闲时跑运输挣钱。但我觉得不如这些农业机械来的实际,不信,你等着看。”
老三听完石榴的话感到口服心服,这谱气实际可行,且只赚不亏,摸着石榴的脸说:“一切听你的!”
石榴笑道:“谁说的对听谁的。我可不想和她们一样专权。”
俗话说居家过日子,吃不穷、喝不穷、谱气不到准受穷。石榴两口子谱气周全,齐心合力,不辞辛苦,坚定不移地按预定方案实施。秋播时,他们刚种好自家的,用播种机的就挨不开号了。这是因为老三技术高,不但种的麦犁笔直,地头地脑也不空缺,犁头深浅一致,播种均匀,出来的苗齐唰唰没有缺苗断垅,而且价格公道,一些农户宁愿晚播种几日也来找他。地刚种完,丰收的花生、玉米也晾干晒实,老三的脱粒机又日夜不停,他把机器直接入户进场,安在玉米花生垛前,脱出的粒个个完好,棒皮被风机吹得干干净净,原先用外村的农户纷纷排号找他,外村的机户只好另转他乡。
期间,老大老二两家老婆也厚着脸皮找老三种地脱粒,石榴又把钱给送了回去,弄得俩妯娌脸红脖子粗的。“你不是说小葱伴豆腐一青二白吗?”石榴笑说:“那是气话,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能分清楚吗?”
年终一算,大大超出了预期,除地里见二万三千元,机械出工赚近万元,养猪赚得最多,二十头小猪抓时花三千多元,出栏时正逢高价,收入三万九千多元,刨去成本,净赚三万多,他们决定来年扩大养猪规模,再买上粉碎机,玉米、花生皮多的是,光自己加工饲料可省五千多元,小两口虽忙,但快乐着,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红红火火。
三
这天中午,石榴正在做晌饭,手机响了,原来是堂兄打来的。堂兄在本市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销售部工作。石榴先前曾和他说过,如果有拆迁房时让他给选两处她去拆,以便备料好盖房用。堂兄在电话里说新村全村拆迁,他给选了两处,叫他们快赶过去定下来,下午一点半他在村头等她。
等她和老三开车来到时,堂兄早已等候多时。眼前的情景让他们惊叹,这村是五百多户的大村,不到十天有三分之二的房屋已拆完整平,剩下的正在拆,村里人流不断,车水马龙,尘土飞扬,堂兄把他带到庄头一处房前,这一趟八间房设备简陋,大泥垒墙,一看就是比较贫寒人家。堂兄说:“之所以选这家主要是拆砖,他们用大泥垒墙只要把房和墙推倒,95%的砖稍加去泥和新砖一样可用。”然后又领他们到庄里一处二层摞屋,敞门进去,啊呀!这和先前的房天壤之别,摞屋气宇轩昂,金碧辉煌,屋里陈设精致高档。堂兄说:“这里的一切都可以用,唯独拆不出一块整砖,人家水泥用得多,外墙全部贴的瓷瓦,推倒也是一整个,我想那八间屋的砖和这处房的料弄回去再复原这么套摞屋绰绰有余,你看你们同意就每处房交一千元,我去公司把账定下来,且记,拆迁时间只有三天。”石榴两口当然同意接着交定钱,堂兄把钥匙交给了他们,石榴和老三感激地握着堂兄的手说:“连我们想不到的你都给想好了,大恩不言谢,等我们盖好房时一定请你喝酒!”
这事来得太突然了。石榴老三赶到家后立刻盘算怎么组织人、组织车。王老汉说:“好处现在农闲,人我去组织,你们负责找车就行了。”石榴说:“现在找人干活除管饭外大概每人工钱多少合适?”王老汉说:“每天八十还少?”石榴说:“每人一百,车一天四百。就这样明里说开,愿意干的来,不来的绝不勉强。”然后叫老三去村里找两辆大车,自己奔大嫂二嫂家。老三说:“有钱找谁还不中,村里有车的有的是,还用去看她们的脸子。”石榴说:“那可不行,不说,到时咱们理亏,她们倒打一耙,赚了便宜还卖乖呢!”
石榴见了大嫂二嫂,把事情一说,看他们能不能出车帮忙,每车每天四百,听说不是甘用,她们十二分满意,因为这会儿确实不好找活,两车都趴在家好几天了。
石榴回家后见公爹不知从哪里借来了不少铁棍、钎头、钻头、大锤、瓦刀堆了一大堆,墙边还竖着两架竹竿长梯,长梯上已钉上三合板,不犹诧异地问:“爹,弄这个干啥?”王老汉说:“孩子,这你就不懂了。拆瓦时只要把它往屋上一靠,屋上的人把瓦顺着这三合板滑下,下边有人接住装车,既快又安全,一页也不破。”一会儿老三也回来了,一凑情况,现在是万事俱备,只等明天出发。
这晚,石榴怎么也睡不着。这么大的行动、这么危险的活,怎么才能既保证安全又能把活干得又快又好?为节省时间,她和老三决定晌饭就在工地上吃,干这些粗活脱皮拉肉,每人必须发上副手套,对,还得捎上几条子烟……往回走时除了跟车的外,其余人怎么回?对,必须预约两辆大面包车……喝水怎么解决?带上四箱矿泉水。对了,还得带上点“创可贴”,以防有人伤手破皮的……
第二天天刚亮,老三家门前大街上人车挤成了蛋,大货车四辆,农用三轮两辆,男女一共四十四人,石榴叫老三统一讲讲,老三赤溜抱起手套,说:“我发手套还是你讲吧。”石榴毫不含糊,站上台阶,“乡亲们,感谢大家的到来,在这里我先表示感谢!”她深深地鞠了一躬,竟有不少人拍起巴掌,“乡亲们,我说两点:第一,咱这活有很大的危险性,拆屋就要墙倒屋塌,每个人掌好眼色。司机更要高度集中精力。一句话,安全第一,不能出现任何事故。第二,去城里的选三十人,这边留十人,一旦拉料回来迅速卸车,车走后再仔细整理,在家的晌午自己回家吃饭,因为家里没人,就无法管饭了,委屈了大家,希望理解。”
石榴把年纪大的留下了十人,其余人把工具搬上车后分别上了车。见公爹也坐在大哥的驾驶室里,说:“爹,你身体不好就别去了。”王老汉就是不下车,“我去绝不干活,光动嘴,这么多人,我不放心。”大哥说:“还是让爹去吧,他经验多,现场指挥一下也好。”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出发了。这时,太阳从东边升起来,把大地洒满金光,人们的心情也兴奋激荡了起来,有几个青年哼唱了起来,“我们走在大路上,义气风发斗志昂扬……”
姜还是老的辣。王老汉一见四周开阔,拿出大绳套在车上指挥十多人进院,同时车拉人推,往东、往西、往南,轰隆隆、轰隆隆,一会儿就拉倒了三面院墙,他像找回了年轻时的感觉,一手卡腰,一手指挥。墙倒后妇女们一拥而上,忙着砍砖。由于这墙用大泥垒的,墙一倒一跌基本光滑好初,仅有少数上边有泥,用瓦刀轻轻一砍也就掉了。王老汉指挥屋两边分别架好长梯,六个年轻人爬上屋面,那瓦顺着梯子上的三合板源源不断地流下来。下边的劳力直接装车,这边安排好后王老汉选了部分有经验有力气的青年带上钢钎、铁棍、大锤直奔摞屋。
开门一看可乐坏了,这里全是宝贝,防盗门、防盗窗、太阳能、壁橱、饭橱、大理石窗台、大理石洗脸盆、一色的茶色塑钢门窗,连抽油烟机和桔色椭圆形穿衣镜都崭新如初,屋里的门窗都一色栗皮色,电视柜也还在,王老汉心犯嘀咕,这些东西能拿走吗?这时,一身穿着讲究的老人走进来对王老汉说:“老弟,这些东西只要仔细拆下都能用,说起来我真不舍得离开,我这房刚盖好六年!”“那……那,里边你还有要的东西吗?”“不要、不要,人家开发商都和拆迁户结算清了,我只是每天过来看看,生怕这些东西糟蹋了,既然你们拆回盖屋那最好了,今天我把当时的图纸也捎来了,只要照图纸盖,这小楼就在你们家复活了,这也是件让我高兴的事。”王老汉接过图纸,好话说了一箩筐,并问了姓名、电话,“老哥,等盖好后专门请你去喝酒赏房。”
由于准备充分,安排得当,分工明确,参与的人心齐劲足,拆迁进度十分地快,六辆车来来回回往返于路上,特别是那四辆货车都能自卸,倒下的一堆堆砖瓦木料,马上又被留在家的十个人摞好码齐。
天快晌午时,石榴叫住老三,开车去了城边一家饭店,买上了十斤馒头,搬上了五个大饼(每个八斤),二十斤炸肉、十斤炸花生米,提上了四大提矿泉水,又要上了一条“将军”香烟。
考虑到有些人早饭可能没吃,活又劳累,中间也没休息,石榴十一点多就喊他们住工,洗手吃饭。工地上即没碗筷,也没座位,只有买炸肉时从饭店要了两个大夹子,石榴每人分一张八开白纸,大伙像吃自助餐样的自己去取,能吃多少夹多少,放在纸上,然后用手抓着吃。人多吃饭也是一种乐趣,大家边吃边啦笑话,像又回到大集体在坡里吃饭一样,说说笑笑一点也没感到累。饭后,稍作休息,喝水吸烟后,有几个人就站了起来。
石榴发现有俩青年的手指破皮出血,连忙从兜里拿出“创可贴”给他们包上,并进一步强调安全第一。趁着人多,车都在,王老汉找几个青年人把房前后墙凿上了几个大洞,里边横上几根木檩,拴上大绳,伸出墙外拴在车上,人躲得远远的,五辆车同时加大油门,只听见轰隆一声,整个房子倒了。人们兴奋了起来,一拥而上,投入了紧张的砍砖装车劳动。
石榴望着忙碌的人群,看着他们尘灰暴土的脸庞,心里充满了感激,多好的乡亲,以后自己一定好好地对待他们,真是太不容易了。
下午,石榴几次催他们休息,可望着成堆的砖、檩、木料,没有一个人停手,六辆车川流不息,来到马上装满,装满开车就走,一点都不窝工,太阳快落山了,砖还有一堆没运完。石榴说:“算了,先装门窗、木料。”司机们却坚持再送一趟。直至天黑,两辆面包车来了,人们才一起装好六辆车拍拍身上的泥土上车回家。石榴安排先让年纪大的和妇女上了面包车,嘱咐司机不要慌,小心驾驶,自己爬上了装门窗的大车,八辆车依次往回开去。这时,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方觉出浑身酸疼,四肢无力,饥肠辘辘。坐在摇摇晃晃的大车上的石榴当然比这些人更加了一层,那就是责任,一天来她的心都是悬着的,直至大车到了卸料场,人们都安全下了车,她心中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她兴奋地喊:“乡亲们,感谢大家的帮助,卸车后各人回家好好休息,明天我和老三登门拜谢并付工钱。”
石榴付了面包车车费后,场地上只剩下他们爷仨了,望着拆回的砖瓦、木料、梁檩、门窗堆起的五道如山的货场,王老汉咧嘴笑了,光砖近六万块,盖四间摞屋这些料根本使不了,走到木料那边一看,光檩条就是一大垛近200根,门窗连玻璃加门框完好无损,连大理石窗台、洗手盆、饭橱都运回了,更可笑的是不知谁把马桶也搬来了。王老汉心里有数,现在除人工、沙子贵点,水泥、钢筋供大于求都很便宜,只要再添上五万块钱,新摞屋就盖成了。
石榴算了一笔账,今天连人工、车费、吃喝一共花了不到一万元,可这些料要折钱那可老鼻子去了,真得好好谢谢乡亲们,三天的活一天干完了。
这天晚上,石榴破例地喝了酒,而且是和丈夫、公爹一起喝的。
第二天,石榴和老三走街串巷付工钱,有些人死活不收,说是帮工,有人说家里院墙需加高,如果砖用不了他们想用个千儿八百,还有的见檩条用不了,想要十几根盖个猪圈,石榴都爽快地答应下来。当来到大嫂家时,二嫂也在,见石榴进来,她们打住了话语。石榴把钱递给了她们,她们麻利地又都返还二百,异口同声地说:“留个油钱就行。”石榴摆手说:“大嫂二嫂能够帮忙我已满足了,这是个大活,这工钱该怎么算就怎么算。”
石榴的大度、才能、智慧和人情处事通过这次拆房充分体现出来,赢得全村人的信服与赞美,人前人后的夸老三娶了个能媳妇、好媳妇。王老汉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四
冬去春来的一个好日子,老三的宅基地上几挂鞭炸响后,新房破土动工了。送沙的送水泥的车辆早已来到,候在地边,建筑队人强马壮开基挖土,帮工的来得也不少,王老汉精神抖擞,仿佛又回到年轻那会。石榴老三的后勤工作更是想到前头,做到前头,盖房的进度一点也没耽误。经过两个月的奋战,一处四间摞屋又照图纸在这里复活了,平顶的南屋,宽敞的大院,这不但远远超过了老大老二的房子,在全村那也是手屈一指。
剩下的料又在不远处盖起了一处搁农机的敞棚和二十间猪圈。他们准备雇上两人养上一百头猪,扩大养猪规模。
一切收拾停当后已是春暖花开,石榴、老三和王老汉商议准备兑现前边的诺言,宴请帮助自己的堂兄、献图纸的老人,以及当时帮着盖屋的所有人。石榴为了打消家人对她的牵挂,提前通知了父母兄嫂,让他们早点过来。他们请了上门服务的厨师队伍,大场上卸下桌椅条凳、鱼肉、菜蔬,这些都一条龙服务,厨师们支起炉灶,服务员摆好桌椅,不一会儿就飘来肉香。摞屋的老人接来了,堂兄来了,石榴的父母兄嫂也自驾按时赶到,一时场上人多起来,他们兴奋地观看了新房。摞屋老人说:“太漂亮了,比原先的还要好几分。”堂兄说:“没想到你们的速度这么快,房盖得这么漂亮。”石榴的家人看了更是放下了心,一时石榴成了整个活动的中心,她面带笑容,彬彬有礼,有条不紊,让在场的人心里暖烘烘的。她把客人安排停当,然后招呼村里人入座开席。当酒杯斟满时,石榴说:“感谢亲朋的厚爱,感谢父母的光临,感谢乡亲们的帮助,希望大家吃好喝好。来,共同举杯。”说完带头一饮而尽,然后她又和老三去敬了送图纸的老人。
两亲家这还是第一次坐在一起,亲热话、感激话说不尽道不完。这时的石榴又成了乖乖女,她安静地坐在父母、哥嫂身边,为他们端茶夹菜,冷不防还在父母的腮上来个亲吻。
(作者地址:龙都街道和美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