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山
上世纪大集体年代，当时诸城县昌城公社有一户姓王的人家，户主老王头跟老伴都是老实巴脚的农民，老两口生有一男一女。长子名叫旺财，女儿唤作芳芳。清苦的日子一天天过着，其他的都还将就过去，唯一叫老两口子揪心的就是，儿子旺财快到30岁了，还没有娶上媳妇。老王头两口子在村子里人缘挺好，口碑不错，可是旺财怎么到这么大岁数了，还是光棍一条呢？
这还要从旺财小时候说起。小旺财生得眉清目秀，人见人夸，可这孩子有一个习惯，就是爱上墙爬屋捉小麻雀，爱上树找鸟窝掏鸟蛋。为了这事，小旺财没少挨爹娘的臭骂，没少挨笤帚疙瘩打。可是旺财这孩子记吃不记打，就是改不了。终于在一次上树掏鸟蛋时，不慎捅了马蜂窝，受到惊吓的小旺财，从大树上摔落下来，把左腿跌断了。虽然很快被送到公社医院接受救治，但还是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旺财成了村民眼中的“瘸腿”，他初中毕业后，在生产队里干不动重活，队长照顾他，安排他跟老孙头俩人当饲养员，负责喂养队里的几头猪和一群牲口。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
老王头两口子眼瞅着儿子一天天大起来，早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就是因为腿不好，媒人都没有愿意来给旺财提亲的。眼看着跟旺财年龄一般大的小伙子，结婚的结婚，生子的生子，老王头心里那个急躁呀！老王头干活歇息的时候，也不爱往人多的地方去，心里感觉比别人矮了半截似的，总是独自坐在角落里抽着旱烟袋，一边吧嗒，一边沉思。晚饭时，偶尔喝上两盅白酒，借着酒劲发发无名火。老伴也常常以泪洗面，长吁短叹。他们心里那个憋屈呀：“这是哪辈子造的孽啊！”
话说老王头的女儿芳芳，比哥哥旺财小七岁，人长得标致水灵，性格开朗，脾气很好。初中毕业后回乡务农。她已经在生产队里挣了好几年工分了。在外是一位劳动能手，在家是爹妈的好帮手。当时村子里有不少年轻小伙子都暗恋着她，其中一位还偷偷地给芳芳写过一封情书呢。可是芳芳对他们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因为在芳芳的心里，装着的是公社供销社的售货员孙刚。
孙刚和芳芳是初中时的同班同学，上学时，孙刚是劳动委员，芳芳是学习委员。孙刚一米七多的个子，斯斯文文的，跟女生说起话来就脸红。芳芳对孙刚一直心有好感，可是上学期间，谁也没有逾越雷池半步。毕业后，孙刚去了公社的供销社工作，这在计划经济时代，可是一份不错的好工作了。芳芳去供销社买东西，经常见到孙刚。老同学相见，有很多共同话题。时间长了，偶尔也谈及个人终身大事。孙刚歇班的时候，经常约芳芳吃饭、看电影，在每个人的心里，已经装着对方，大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了。当时在农村，男女的婚事还遵循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芳芳跟孙刚私下约定，过了中秋节，由孙刚的父母找媒人到家去提亲。
这年夏季天气比往年炎热，老王头的无名火越来越大。一个原因是眼看儿子的婚事没有大指望了，另外一个原因是登门的媒人挤破了门，但都是给芳芳提亲的，没有一个是给旺财说媳妇的。我的女儿是百里挑一的，嫁个好人家不成问题，老王头在心底涌起一种多年未有的自信，可是旺财怎么办呢？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打一辈子光棍，老王家从此绝后不成？这个问题越来越困扰着老王头，成为他的一个心病！
“他大爷，他大娘，我跟你们商量个事。咱们不如用芳芳给旺财换亲吧”。旺财的三婶子有一次晚饭后来串门，言谈间出了这个主意。
“唉！他三婶子，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能走这条路啊，这样可就苦了芳芳这孩子了。”旺财的三婶子也没有再坚持自己的意见。
老王头两口子生在农村，长在农村，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也不是那种重男轻女的老人。儿子女儿都是自己的心头肉。他们也深深地知道：换亲，在当时的农村，是一种比较流行的现象，说丢人也不怎么很丢人，但是在心里总有那么一道小坎坎。谁家都是有女不愁嫁。但凡换亲的家庭，都是自家男孩子说媳妇难，多数是由两个家庭之间交换的，当然也有三个家庭转着圈换的。这是那个年代男婚女嫁的一种权宜之计，是一种下下策。这种做法，多数是以牺牲了女孩的幸福为代价的。
“大哥，三里屯大队的大队会计赵忠这个人你熟悉吧？他也跟你一样，一个闺女，一个儿子，都还没有成家，你们两家来个换亲怎么样？”老王头的三弟王平有一次碰见老王头，压低声音跟他打着招呼，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听说这个人，不过没有深交。”老王头答应道。“我对赵忠很熟悉，他们两口子一个当大队会计，一个干妇女主任。儿子赵大宝跟咱家芳芳一般大，女儿赵娟比咱家旺财小三岁。赵大宝在县里的饭店当大厨，就是小伙子说话有些结巴，个子也不算高，就怕委屈了咱芳芳啊。”王平说着，也不禁唉声叹气起来。
“那赵忠的闺女咋样？”老王头不禁问了一句。“赵娟这孩子命苦。小时候得过羊角风，长大后一直没有治好，经常犯病，也怪愁人的。赵忠上次见了我，说话拉呱时，露出这个意思，他托我问问你。你回去跟大嫂商议商议，给我个话。”王平点上一锅旱烟，忙自己的活计去了。
那时候，换亲的双方家长，有一个共同的心理，那就是都怕委屈了自己的女儿。
果不其然，当晚饭后，老王头把白天在大街上遇见王平以及王平跟自己说的话告诉老伴时，老伴半天没有吱声。旺财没有娶上媳妇，她比谁都急，可是让自己如花似玉的闺女嫁给一个结巴，她怎么也转不过这个弯来，将来不怕左邻右舍笑话？
再说赵忠，把自己托王平问话的事情跟老伴一说，老伴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宝贝闺女嫁给一个瘸腿，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呀？我们老两口子可不能跟她一辈子。
又过了几天，吃过晚饭后，芳芳正在帮母亲刷洗碗筷，老王头拿着大蒲扇乘凉去了，旺财照例到生产队看护牲口。母女俩在拉着悄悄话。“芳啊，你也不小了，自古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也该找个好人家嫁了。”“娘，俺不急，俺还要多给家里挣几年工分呢”芳芳说话有些言不由衷，她多么想早一天嫁给心爱的孙刚呀。
“你看看，我跟你爹岁数一天比一天大了，说不定哪一天我们眼睛一闭，腿一蹬就走人了。咱家里现在最缺的就是，就是你大哥还没有娶上个媳妇。”芳芳妈说着，不觉老泪纵横，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芳芳是个聪明的孩子，在生产队里干活时，人们背后笑话旺财的话语，她也有所耳闻；在家里，爹娘闷闷不乐的表情，她都看在眼里。前些日子，三婶子碰见她，也旁敲侧击地提出换亲的事情来，当时她没有跟三婶多谈，只是苦笑了几声就走开了。今晚娘跟她絮叨了这么多，她已经猜出娘的用意来了。
“娘啊，哥哥的事情我也很着急。不过，我有相好的了。”芳芳说着，脸不觉红了。“谁？你怎么没有告诉娘啊？他是谁？干什么的？”芳芳娘一听，愣了起来，追问道。“他是我的初中同学孙刚，在供销社干售货员。”芳芳把自己跟孙刚恋爱的前前后后跟娘说了，心里反倒轻松了许多。“唉--”芳芳娘一听，叹了一口气，忙活别的去了。
两天之后，芳芳去供销社找到孙刚，把爹娘打算用她给哥哥换亲的情况跟孙刚说了。两人沉默了好一阵子，最后孙刚提出，他回家跟爸妈商量，趁早到芳芳家提亲，以免夜长梦多。
半个月后的一天，芳芳的三叔三婶领着赵忠夫妇，带着礼品，来到老王头家里提亲来了。按照当时农村的风俗习惯，老王头置办了一大桌酒席招待来客，顺便捎信给在公社农技站工作的二弟王林也回来参谋参谋，毕竟这是家庭大事，在外人看来，也好看。
芳芳从队里干完活收工回来，见此情景，听她三叔三婶一说，如晴天霹雳一般。她死活不同意换亲。旺财看见妹妹痛苦的样子，一拐一瘸地从家里出去了，直到大人们喝完了酒，吃完了饭，也没有看见旺财回来。大家急了，分头去找。饲养员屋里，没有；旺财要好的邻居家，没有；村后树林里，还是没有……大家更加着急了。这时，有人说看见旺财一拐一瘸地朝着村子西面的河边走去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朝河边跑去。快到河边了，远远地看见两个男子正在河水中救人。被救的不是别人，正是旺财！
原来，旺财怕连累妹妹，想想自己的境况，一时万念俱灰，一时糊涂，才出此下策。幸亏邻村的两个青年从这里路过，才发生了刚才的一幕。好在抢救及时，旺财的小命才算是保住了。
这一闹腾，老王头老两口子哭得是撕心裂肺，老王头的老伴不久也病倒了……
最难的是芳芳了。她是彻底崩溃了：对爹娘的愧疚，内心的自责，村人的冷嘲热讽，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万般无奈之下，芳芳只好割舍了自己的爱情，同意换亲。
几天之后，当旺财跟娟子，芳芳跟大宝“喜结”连理之时，孙刚在家喝得酩酊大醉。
（作者地址：文化路小学东校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