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兆梅
儿时,大正月里没有别的耍头。
初一这天,只有“踩高跷”和“跑旱船”的,可以一饱眼福。踩高跷的身着戏服,浓妆艳抹,且踩且舞。本地的高跷,主要是《大闹天宫》、《八仙过海》、《红卫兵》等。唢呐声中,他们高跳、劈叉,如履平地。跑旱船的,一般七八个人。俊俏的“船娘子”游走于船中,鼻抹白粉的小丑跳跃在她身边。锣鼓喧天中,小丑手拿一把破旧的蒲扇来回扇动,不时做着鬼脸,逗惹得围看的人大笑。
初二,是出门的日子。家中孩子众多,出门这样的美差多为男孩和年龄偏大的女孩所为,像我等“两不靠”的,只有待在家的份。庆幸的是兴和村开始唱茂腔,我便约了春兰、志花同行。妹妹要跟着我,我嫌她走路慢是个累赘,略施小计就把她甩了。
兴和离我村就一节子地的路程,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没等进村,就看到来来往往的行人,都是来听戏的。
戏台子搭在兴和的中心大街上。戏台“框”形,背对东西大路,上有额枋,带飞龙戏凤的流苏。台基高一米,台面宽五米。戏场早成了“人桶”,被看戏的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最好的看角本村人占着,占据面积之大,令人咂舌。说来这面积是大有用处的,获唱戏的信息后,就去请七姑八姨。那些晚得消息的,会挤在这天来兴和出门,一是出门,一是看戏,一行两得。只听喊舅叫叔,好不热闹。没来得及占据的,去家中取来板凳,高高地一站,也是一道风景。我们三个“小不点”,任是使出吃奶的力气,竟没挤进去半米。就在我们挤来揉去的时候,遇到了封家岭舅舅家的表姐、表弟,他们也是来看戏的,挤着揉着,就找不到了。
卖奶油瓜子、冰片、芝麻糖和气球的,分散在戏场周围。嘴馋的孩子,掏光了自己的压岁钱,买走了车上的食品。没钱的孩子,若是家长来了,会缠磨大人,非买不可。我只有6毛钱的压岁钱,手伸进口袋好几次,都没舍得掏出来,我想买村里供销社的那本小人书看。最后我实在战胜不了买的欲望,花2分钱买了一个气球,吹着玩。春兰志花每人也买了一个,她俩喜欢效仿,我干什么,她们就干什么。
忽然,一声铜锣响,戏场上顿时鸦雀无声,戏要开场了!
我们的个头也就一米二左右,根本看不到台上演得什么,模模糊糊听到报幕的说,是西京《裴秀英告状》。随着二胡等各种乐器的伴奏,耳边传来悲凉哀怨的唱调。
光听声是不过瘾的,再说也听不清晰,我急得直跺脚。过了一些时候,身边一个大哥哥让我们三个“小可怜”站到前边的一根板凳上,他让前边板凳上的女人和他站在一起,原来他们是一家人。那时,我们还不会说谢谢二字,好不容易逮了一个看戏的机会,脸红了红就站上去了,根本意识不到礼貌不礼貌。
站高了才可以看到台子上跪着一个女人,她双泪涟涟地唱道:“未开言不由人珠泪交流,骂一声死强人狠心的囚。你进西京来赶考,哪知道咱家里大祸临头。兄弟他身遭不白冤,婆母娘停灵在草堂楼。我千里迢迢来寻你,为的是咱李门报冤仇……”
裴秀英悲戚戚的唱腔,让台下的好多女人流下了眼泪。我不明白戏词,只是喜欢裴秀英的装扮,特别是她明晃晃的头饰和细长内勾外翘的丹凤眼。
兴和一连唱了两天戏,第二天唱的是《小姑子贤》和《王定保借当》。娘是个茂腔迷,但得在家中伺候客,不能前来。她一边询问我唱戏的内容,一边讲解,我也由此知晓了所听戏曲的故事情节。
兴和唱完,唱戏的剧团就转去了小河崖。大姐的出门任务已经完成,我就跟着她去听戏。小河崖的表叔给我们占好了地方,我们得以坐在前头。最高兴的是,我还能享受到大姐用她日积月累的零钱给我买的奶油瓜子吃。大姐认识我们家的所有亲戚,表姑家的表姐,我就是通过大姐在看戏的时候认识的,从此再没有见过。
那次唱的是《卷席筒》,剧中曹张氏的装扮和“裴秀英”有异曲同工之妙。我最喜欢“仓娃起解”那一段:“小苍娃我离了登封小县,一路上受尽了饥饿熬煎……”这脍炙人口的唱段,几乎是家喻户哓。仓娃的扮演者,更是把“仓娃”这个人物演绎到了极致。我不仅听懂了,还从此跨入到茂腔迷的行列。剧中的“席子”道具,现在想来都记忆犹新。
接下来的《龙凤面》,更是让观众如醉如痴。演员们手眼并用,唱念做打,抑扬顿挫。剧中的“梁子玉”一招一式、举手投足,都韵味无穷。大姐说,这叫“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一次,村里来了一个女要饭的,会反扣水瓢,木棒敲击,唱茂腔。于家奶奶留下她住了三天,唱了三天。女人不仅长得秀气,唱腔更是委婉幽怨,深情动人。一向勤快的娘,撇下家务去听了三天,还把家中仅有的少许白面给了那个女人。后来,不管哪里唱戏,只要有空娘就会去听,回来后就学着唱,唱到伤心的地方,就唏嘘感叹,眼泡发红。
经常听大人说一句话:“王仙梅唱得好,陈艳琴浪得好”。他们把“梅”念作“美”,顾名思义,她们的唱腔是多么令人遐思万千。
茂腔沉寂了几年,又开始兴起。经常在一些地方欣赏到耳熟能详的茂腔。听着那易听易懂、易学易唱的家乡戏,儿时观看茂腔的一幕幕,依稀回到眼前。
(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