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聚
人生不易。
从十月怀胎到呱呱坠地，伊呀学语，蹒跚迈步，跌跌撞撞中生长，读书声中懂事。个中的拼搏奋斗、成功失败、喜怒哀乐、人情世故，不经意来到人生十字路口，不同的选择决定了不同的命运。或春风得意，或郁闷前行。无论如何，前半辈子是在青春懵懂中度过的，直到成家立业、生儿育女、阅历渐厚，人也过了中年，开始走下坡路，皱纹爬上脸，两鬓染了霜，行动迟缓，部件老化，疾病找上门来，这时才恍然意识到“草木一秋，人生苦短”，做梦一样，令人感慨！
赵明智就来到这坎上。
按说他刚过花甲之年还不应该如此。过去是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如今，社会环境自由宽松，生活不但解决温饱且富而有余，医疗条件也大大改善，应该是人活百岁不稀奇，七十还是小弟弟。可他情况特殊。今夏，他明显感到浑身无力，发烧咳嗽，人整整瘦了一圈。妻子劝他去医院瞧瞧，两个女儿正好暑假在家，更是连劝带催，几经纠结，在女儿的陪同下总算是去了医院。
这是他第一次就医。
现在的医院，如果是前边没有病历，初来乍到者那必须查一圈。什么B超、透视、血常规……当女儿拿透视单给大夫看时，大夫扶了扶眼镜，左瞧右看，建议他们再去做CT。赵明智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心疼花钱不想做，是两个女儿硬把他带到CT室。看完片子后，大夫建议住院。赵明智不干了，说：“我们今天没准备，再说家里有些事还要处理，等过两天再说吧。”说完逃也似地离开了。
第二天，姊妹俩去医院找大夫寻问父亲的病情。大夫拿着片子又仔细地看了一遍，问：“你们是患者什么人？”“女儿”二人齐声回答。“告诉你们一个不幸的消息，你们父亲是肺癌晚期，来日不多了。”尽管大夫话声不大，态度柔和，姊妹俩听来还是像晴天霹雳给震懵了。
“您没看错吧？大夫！”
“这怎么会呢？”大夫指着片子上的大片黑影，“你们看，这部分全是，更可怕的是肺的上边气管也严重扩散感染。”
“那我们快来做手术，能得救吗？”二人急切地问。
大夫轻轻摇了摇头，“为时已晚，手术只能加快扩散，人财两空，还是在家静养，不要让病人知道，或许这样会多活些时日。”
出了医院大门，姊妹俩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姐，回去咱怎么说？”
“咱要装出没事一样，告诉父亲是重感冒引起肺炎，只要坚持吃药慢慢就会好的。”
两人还没进大门就听见父亲的咳嗽声，她俩大门口站了约十分钟，擦干眼泪稳定了情绪进得门来。
父亲强笑着说：“把片子拿来我看看。”他拿着片子朝着阳光亮处左看右看，说：“没什么大问题。”
全家人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大女儿憋不住了，“爸！您会看片子？您怎么不问大夫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我心里有数。”父亲没事人一样。
姊妹俩暂时安下心来。这天晚上，她们在西间翻来覆去，怎么也不能入睡。
同样没睡的还有东间的父母亲。虽然父亲不停地咳嗽，但他们断断续续一直交谈到深夜。
第二天，父亲在母亲的陪同下去了趟银行。父亲又单独去了趟村支书家，回来后父亲就到他书房去了。看来一切还比较正常。
谁知接下来的情况却急转直下，令人猝不及防。一天后，父亲一下倒下了，他不吃不喝，不再咳嗽，大口直喘，直瞪着双眼，老人们说这是回光返照，准备后事吧。当天晚上，父亲一声长叹，带着对家人的无限牵挂和对这个世界的无比眷恋，停止了呼吸，眼角还挂着两滴泪水。母亲用手轻轻地给他合上了眼，全家人哭成一团，他们家的顶梁柱折了，天塌了……
丧事办完后，一家人沉浸在痛苦中，特别是两个女儿，二女儿赵欣是初二学生，大女儿赵瑛是高二学生，两人都成绩优秀，出类拔萃，父亲没了，这学还能上吗？她们的命运何去何从，前景未卜。
这时候，腿部残疾一向柔弱少语的妈妈发话了，“要继续上学，家里有我呢！你爸把咱家的十万元存款已转入我的名下，他交待过这是专供你们上学的。”
姊妹俩齐声问：“我们家还有那么多钱？！爸爸为什么不早检查，早住院治疗。现在爸走了，我们都上学，你行动不便，您怎么生活？”
妈说：“你爸都安排好了，咱留下村头河边那二亩地，这里集体机械收种，保住口粮烧草，其余的八亩转租别人，每亩每年租金能见四百元。村支书对我说，像我这种情况可申请办残疾人低保，这也是你爸生前和书记早说好的。你爸交待过，再苦再累不能退学。咬牙瞪眼也挺过去，把大学读完，这是他最大的心愿，也是最放心不下的事。”说完，从书屋拿来一摞信笺递给女儿。
姊妹俩看到那是爸爸遗留给家人的信，笔迹失去原先的遒劲刚毅，变成了绰绰点点，而且信纸上还缀满唾液、痰迹，这是父亲在弥留之际，用生命和心血完成的。
我可爱的女儿，知心的妻子：
其实我的病情自己清楚，CT片子不过得到进一步的证实罢了。
我去不可惜，唯有两件憾事我耿耿于怀。
第一，我自小喜欢读书，从小学到高小始终班里第一，考初中时爱才的教导主任做主收录了我，听说后来他受了处分。从此，我被剥夺了上学的机会，是地主崽子、黑五类后代的帽子压垮了我，三十四岁仍是光棍一条。是你娘不嫌弃跟了我，这才有了这个家。
第二，我再不能撑起家庭这块天地，为你们遮风挡雨，再不能陪伴家人共渡难关，以后的路你们要自己走下去，我相信我的家人是优秀的，坚强的。
我没有爱国诗人陆游的高尚情怀，也没有他那横溢的文采，但此时此刻他的《示儿》涌上心头。为此，我也留诗一首：
爱妻咬牙把家撑，爱女专心把书攻。
待到大学考取日，第一时间告乃翁。
父
XX年XX月XX日
一家人哭成一片，两个女儿读过朱自清的《背影》，也读过另一位作家的散文《父爱如山》，但她们觉得自己的父亲似乎比文中的更典型、更特殊。他活着，忍辱负重撑起了这个家，把全部的爱给了家人，在生命垂危之时，心里想的也全是别人，而唯独没有他自己！
（作者地址：诸城市龙都街办和美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