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兵营
瑗读四年级了,已到可以粗略辨别事情的年龄。上半年发生了两件事,涉及金钱,涉及是非,也涉及善恶。
一天晚饭后,我跟他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
“今天班里有没有发生什么好玩的事儿?”
“没啥好玩的,就是上课下课。哦,爸爸,今天我捡到了五块钱。”
“在放学路上?你没交给警察叔叔?”
“在教室里呢,但是让班长看到了!”
“然后呢?”
“只好交给老师了!”
言语间,有抱怨,也有遗憾。
“如果我是在路上捡到的,我就拿回来给你,犒劳犒劳你!”
“爸爸是那么贪财的人吗?不就区区五块钱嘛,我们可不能那么做!我们要拾金不昧!”
“那么,你敢说你捡到了,你不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这是其一,涉及到五元钱。其二呢?只涉及一元钱。
周日去辅导班学作文,瑗选择的交通工具是公交车,路程不太远,一去一回,只需两元钱。中午放学后,他在站台上等公交车来,把钱拿在手里。这当儿,稍不留神,无奈风又大,一元纸币让风给刮跑了。赶紧追去,眼看追上,结果一辆骑电动车的中年女人来了个急刹车,抢在了他跟前,急匆匆捡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阿姨,那一块钱是我的,刚才我不小心让风给刮跑了。”
“什么一块钱啊?是我刚才掉的。”
“你还我吧,是我坐公交车的一块钱!”
“就是我掉的!”
然后,这女人没再搭理儿子,跟刚才的风一样,远去了。满腹委屈的儿子只好悻悻步行而归。我心急他迟迟未归,跟老师联系,老师说他到点儿就下楼了啊!与我一样心急的老师赶紧下楼去公交站牌处找寻,未果,及时回电给我。我开车走到小区门口时,看到不远处垂头丧气的儿子顶着白花花的日头朝家走来,像吃了败仗似的。
“你怎么才回来啊?”
“别提了,上楼再跟你说吧!”
瑗一番讲述之后,最终选择了一声叹息!我安慰他,全当是锻炼身体了。我给老师回电说明缘由,老师说:“我们孩子真棒,能自己走回家!这女人真可耻,占一块钱便宜,为难孩子!”
1986年,我读小学二年级,曾在教室的墙角处捡到十元钱,那时的十元被誉为“大团结”。单就一个“大”字,也足可想像当时它是如何不菲。今非昔比,但就购买力而言,那时的一张“大团结”怕是今天的一张“百元大钞”都难抵。整整三十年,岂止一个轮回,故事却戏剧性的相似。我捡到钱的时候,也是有同学看到,所以未作太多迟疑就交给了老师。不久,学校举行全校师生大会,对我予以隆重表扬,精神物质皆有,既有红纸表扬信又有一支崭新的钢笔。我俨然成了全校学生们拾金不昧的学习榜样。现在想来,无论我还是瑗,不管十元还是五元,如果当时无人监督,结果是否会反转?我可能会,瑗一定会。所以,我们俩被人称赞的美德,都是经过乔装打扮的。
我不知道面对孩子诘问“当你捡到五元钱,你能不放进自己的口袋里吗?”时,其他家长能说什么?我先是无语,后来说,“发现失主,还给人家;不知失主,自己拿着。”我想,这样的选择既符合人性的自私,别人也无过多指责。
制度经济学告诉我们:无主之物就意味着无责任。而到底此物是否有主,又需要《物权法》去解释。倾向于占有,动物是这样,人更是这样,这从来都是无法抑制的本能。只是,获取方式方法的不同,区分了是否违法,是否道德,是否合情,是否合理,是否既合情又合理。
我们不高尚,但别人也无法指摘我们。我们是食人间烟火的芸芸众生,不是圣人。然而,一个有完全行为能力的成年人,能为区区一元钱也能跟孩子拼命去“捡”,已沦为不耻境地,或者说,这与“抢”无异,可以上升至法律层面,只是金额太小。
是与非,很多时候难以一一绳墨,这并非混淆是非概念。这本不是一个非黑即白的世界。世界缤纷,人心更复杂。自然朗朗,人心却浑浊。彼之是,我之非。我之是,彼之非,我言之凿凿,你未必认同,反之,亦是。是非、曲直、善恶,我们常人所经历的多半是微观世界里的小善小恶,断不至于上升至法律层面,法律层面所不及的,我们习惯称之为道德。道德力量,可以光芒万丈,可以导人向善,可以引领风尚。道德是个好东西,但最好用以自律。也就是说,道德,更多层面要靠自我约束。对于我自己三十年前拾到的“大团结”,对于瑗今年拾到的五元钱,不应完全解释为善行,我们只是行走在了善与恶的边缘,或者可以由“为恶而畏人知,恶中终归有善念”为自己开脱。
拾金不昧,固为懿行。可“不昧”之余,又如何能够保证顺利地归还到失主手中?这中间,不知要辗转多少回。我没有跟儿子去讨论我们拾金必须不昧,这不是在教唆他,而只是希望他能够因事因时因地制宜去判断是非,区分善恶。这世界上,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我们自诩拥有丰富的人生经验尚有许多不济处,何况是一个涉世尚浅的孩子。死搬教条,墨守成规,不知变通,总是按照惯有的思维行事,在世俗上叫“一根筋”,在哲学上叫形而上学,在逻辑上叫判断不恰当。
有一天,瑗问我什么是哲学。我说,哲学同语文、数学、英语一样,是一门非常重要的学科,它能够教我们更科学地认识世界、分析问题、解决问题。哲学范围很广,有认识论、矛盾论等等。例如哲学上说矛盾无时不在,无处不有。瑗说,我跟爸爸没有矛盾啊?大概他所理解的“矛盾”仅仅局限于谁和谁吵架这个层面。我没有再给他过多的解释,这东西,有窸窸窣窣的微妙,还是留着他用自己未来的人生岁月去领悟吧。如同善恶,大善大恶,愣角分明,至于游走在善恶边缘的似恶非恶、似善非善的事情,只好穷尽自己的智慧去判断和把握了。(作者单位:市大舜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