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树和口述 李华忠整理
1950年6月间,朝鲜半岛发生内战,美国虽距朝鲜万里之远,却恃强横加干涉,纠集英、法、土、澳、新、加、比、卢、菲、荷、希、泰、哥、南非及埃塞俄比亚等16国军队,打着联合国军旗号,杀入朝鲜,挫败胜利在望的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军队,又越过了三八线,渡临津江、大同江、清川江等数条河流,直逼中朝界河鸭绿江,猛叩中国边疆大门。
同年10月初,毛泽东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讨论决定以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名义出兵朝鲜的战略决策,并任命彭德怀为志愿军司令员。10月19日,彭德怀率领中国人民志愿军4个军、3个炮兵师和1个高炮团约26万人秘密渡过鸭绿江,展开了那场震撼世界、悲壮、惨烈、永留史册的伟大的抗美援朝战争。
解放战争南征北战 建国初期入朝参战
我叫韩树和,系诸城市相州镇前莲池村人,1930年生,今年87岁。我于1948年10月入伍,正式参加了人民解放军。那时参军很简单,一报到,立马换上军装,配上日用生活用具及枪支,分配到所编制连队,不久就上战场,有时当日就参加战斗。此后随部队转战枣庄、临朐、南麻、三合山及著名的孟良岗战役。不久,又响应毛主席“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的伟大号召,参加了继辽沈、淮海、平津战役后的另一个大战役——渡江战役。1949年4月21日,渡江战役开始,并大获全胜,我荣获中国人民解放军华东军区渡江胜利纪念章一枚(左胸前上方那枚)。紧接着就是解放南京和上海,继而进入浙江,我们部队在此休整、补充、训练。大家都沉浸在解放战争的胜利和新中国成立的幸福喜悦中,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不料美帝国主义又发动侵朝战争,为解东邻困厄,保卫东境安宁,应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请援要求,我军即乘车北上集结、待命,准备跨国作战。
抗美援朝初战告捷 勇敢奋战立功授奖
一踏上朝鲜国土,进入异国他乡,与祖国、与江南水乡完全是天壤之别。遍地白雪皑皑、冰天雪地,气温在摄氏零下40度。路边,首批入朝的将士因身着单衣、脚穿胶鞋及粮食供应不足,未正式打仗,有的就冻死在路边。他们怀抱钢枪,静静地坐卧着,似乎很安静,我们看着心里却很难受。
我们到达朝鲜后打的一次漂亮仗就是在云口阻击美军步二师北进的先头部队。我们到达指定阵地,看地势,见两侧高山对峙,道路却只有一条,宽不足丈,仅能供车辆单行,且盘山爬坡、十弯九曲,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进入阵地,我们立即着手挖防空洞,构筑防御工事,苦苦守候一夜。这一夜,夜雾弥漫霜冻铺天盖地,尺外不见人影。天将亮,传来进攻命令,顿时,枪炮齐鸣,震动山谷,十几里山谷,立刻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美军第二师数万人,挤在峡谷中人挤车、车撞马、马踏人,乱成一团,完全丧失了作战能力。此时浓雾中响起嘀嘀哒哒的军号声,喊杀声,两侧高山丛林中埋伏的人民志愿军,如天兵天将从天而降,如潮涌来,短兵相接,白刃格斗。美军一字长蛇阵,一时竟分不清敌我战线,这样打打杀杀,一直相持到夜幕降临。
我军一向擅长昼伏夜行,长于山地战、丛林战、夜战,白天我们隐入丛林中,钻入防空洞,不露踪影,待机出击,有战略优势。入夜,我们脚穿胶底鞋,成排成连,楔入美军阵地,那些不顶折腾的美国少爷兵,像死猪烂泥一样躺在那里,我们以手榴弹炸,将美军环阵分割开。待到白天,美军又依仗火力优势,用坦克冲阵,夹击楔入阵地的我军步兵,妄图收复失地,合拢环阵。我志愿军爆破手,一个个手持爆破筒,从死角楔入,把爆破筒插入坦克轮轴,一拉火,便滚入路旁深沟。接下来是轰然巨响,立刻便被炸断履带、动弹不得。不到片刻,十余辆坦克皆被炸毁。自此两军反复冲杀,日间美军居上风,夜间志愿军占优势。阵地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僵持不下。云山往南数十里,炮声隆隆,火光映天。
恶战过后,往往是宁静多时,我们趁此机会,扛着炮弹、子弹,拎着枪,从地上捡起能吃的,爬山穿林钻进防空洞喘息、休整。这时,大伙把收获的东西都拿出来,作为公共财产分享。有罐头、啤酒、香料糖,因为所有东西几乎不够一个人吃的,我把罐头用刺刀割开,拿来两截树枝当筷子,轮流每人夹一小块,苦中取乐,开了开洋浑,抽了抽洋烟。接着又把原来放在防空洞内的炒面拿出来,和着雪吃了几口,仍没解决饥渴,这一闲下来,才感觉饥渴劳累,浑身像散了骨架子。这时我又想起洞内上次还留下几个萝卜,拿出来就已经化了冻,放在手里一捏,软乎乎的,还滴水。我分给战士每两人一个,一人用两手扭,一人用双手接水喝,再转换过来,这个扭,那个接,那个冻萝卜水的滋味,直到现在还说不出有多难喝。可那时感觉要是有一桶湾水也得喝一半。
白天不打仗,是我们最轻松自在的时候,我们擦试枪支,摆弄子弹、手雷。我们把从敌军手中缴获的炮弹弹头卸下来(这活很危险,我在国内学习过),塞上手榴弹,把手榴弹线弦拉出来,再用杂物堵住弹头空儿,准备当炸弹。第二天,敌人果然来了,先是用坦克、大炮朝路两侧山上乱轰一气,接着就是步兵往上冲。当时规定50米外不开枪,30米内用手榴弹。我们居高临下,等待时机,约在30-40米的时候,我们的机枪、手榴弹一齐开火。再把我们自制的炸弹平放在洞外,拉开弦,顺势滚下去,只听咕噜噜嗵嘡一声巨响,巨大的火舌蹿出30多米,强大的后坐力把炮筒打到半空,咣当当落下来,吓得敌人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猜不出志愿军又用了什么先进武器,我们接二连三推下几个,打得敌人丢盔弃枪,抱头鼠窜。
鉴于我英勇奋战和机智勇敢,经班排评议,层层上报,最后军司令部、政治部颁发嘉奖令,记四等功,颁发立功奖状和功劳证,我也由班长升为排长。
和朝鲜人民心连心 赠物留念存到今
1951年的春天似乎来得特别早,四月已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了,这时我们部队奉命换防休整。我们到了一处三面环山的地方,北山前有一条不小的河,河面上游着成群的鸭子。河边路上早有不少朝鲜人民群众,站在路边,挥舞小红旗呼喊“毛泽东万岁!”“金日成万岁!”“中朝友谊万岁!”……大路两旁,贴着标语口号,全是欢迎志愿军的内容,还有三五成群的朝鲜民众,挥舞着彩带载歌载舞欢迎我们。
我们住在一个山前河边、约有30来户人家的小村里,村里全是老年妇女、小孩,几乎没有青壮男子,一安下住处,我们就帮朝鲜民众挑水、扫地、拔草、整理院落,他们都很客气地表示欢迎和感谢。我近处的一家住着母女俩,母亲有四十来岁,那姑娘也就十七八岁。长得像她妈妈,长方脸,高鼻梁,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透着智慧。走起路来一蹦一跳的,很讨人喜欢。那姑娘早上总是把桶放在头上去顶水,我着着很别扭,很费劲,就拎起两只桶,三下五除二地把缸灌满了,母女俩很感谢。此后,姑娘总是到我住处玩耍、搭讪。有位战士说:“韩排长,你交上桃花运了。”我心里透着乐,却面带严肃表情说:“别胡说!”
一天,姑娘在河边赶鸭子,一失脚掉进河里,我听到求救声,赶忙跑到河边,见河面上飘着头发和衣角,不时露出头喊救命,我奋不顾身,跳进没顶的河里,用手将姑娘托起,与前来相救的战友,将其救上岸,并送到她家。她妈见了,感谢不止,直夸志愿军好、中国同志好。第二天,母女俩做了一盆鸭肉,送到我们住处,感谢救命之恩,我们盛情难却,只好收下。临走,姑娘往我兜里塞了一件东西,我也没在意。饭后趁没人的时候我掏出来一看,见一手帕内包着一张面值“拾圆”的朝鲜纸币。我疑惑不解:按家乡的习俗叫十全十美,这是何意……一天,我跟一位熟悉朝鲜民俗的战士说起此事,他说:“这是定情物,说明姑娘看上你啦,朝巴。”
不久,部队奉命南下,出发时,姑娘站在路边,含情脉脉地望着我,眼里闪着泪花,走到我面前,欲言又止,我也无言以对。就这样,恋情断了,思念却没断,姑娘的音容笑貌,常浮现在眼前,联系断了,信物仍在,我保存至今。
党恩惠泽百姓 安享幸福晚年
1951年6月,美国愿以“联合国军”名义,与中、朝军队举行停战谈判,讨论在朝鲜停止敌对行动。时间定为7月10日至15日,会谈期间,美国无诚意,制造种种事端,破坏会谈。中朝宣布会谈休会,等待美方认错道歉。
会谈没有结果,仗是一仗接一仗地打,期间,祖国派来慰问团,赠送由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订制的“抗美援朝纪念章”一枚。见到祖国亲人,大伙欢呼雀跃,高呼:“毛主席万岁!祖国万岁!”再打起仗来,大伙的劲头更足了。那时打仗,人人内衣口袋里都带有一张军人卡片,记录着部队番号、姓名、家庭住址及联系人,万一在战场上牺牲了,就以此为依据处理后事。
1953年7月27日夜10时,朝鲜停战协定正式生效。大家欢呼跳跃,我们胜利了!我们胜利了!
1954年,我们佩带着全国人民慰问志愿军代表团纪念章回国。
我复员后,又投入到社会主义建设中,先后任乡共青团书记,村大队长,195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任村党支部副书记直到1984年退休。如今,三个儿子两个闺女都已成家,各有事业,儿女都孝顺,正是满堂儿孙绕膝转,幸福享百年。
(文中材料由韩文忠、韩经伟提供协助)
韩树和(右)和老伴近照
韩树和的功劳证
1951年,面值“拾圆”的朝鲜纸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