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砚新口述 李华忠整理
我叫董砚新，1925年出生，今年91岁了，是诸城市相州镇马家屯村人。虽然过去了六十多年，但在朝鲜战场上的一些战斗生活片断，我仍然记忆犹新，似在眼前。
我出身一个贫苦家庭，从小与父亲种植庄稼，拨弄二亩山岭薄地维持生活。1947年，上级动员参军入伍，我就报名参军，那时参军很简单，只要自己同意，上级批准就行。不几天，我在村民欢送的锣鼓声中，胸带大红花离开家乡，告别父老乡亲，当上了一名光荣的人民解放军战士。
我们先到县大队集结，发服装、日用品，配备枪支、手榴弹，我被编入24军72师28团4营6连，不几天就上了战场，投入战斗。
我所参加的战役，著名的有孟良崮战役，辽沈战役、淮海战役、平津战役，渡江战役。接着解放南京、上海，在福建休整。
在休整训练期间，大伙心里都很舒畅、痛快，认为解放了建国了，有好日子过了。可树欲静而风不止，一天，师部号召报名“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战友们说报名申请得按血手印，于是我咬破指头，按了血手印第一个报名，大伙热情都很高，呼拉拉都报了名。不几日，部队奉命北上，接着跨过鸭绿江踏上了异国他乡，投入了杀敌战场。
朝鲜的地形，适合部队打游击战、山地战。那里江河纵横、山岳陡峭、道路崎岖、山林密布。我们的行装也简单，每人只带步枪一枝、子弹百发、手榴弹四枚、干粮一包，钻山过涧，十分灵活。敌军一出动，往往坦克开路，汽车或载士兵或拖大炮，或装弹药补给，走在两山夹谷之间，迤迤逦逦，绵延数里，望不见头尾。有一次，我们出奇不意，攻其不备，步枪、手榴弹一齐向敌人开火，山谷中立时弹如雨下，在车队中开花，枪声、手榴弹爆炸声响成一片，顿时火光冲天，烟尘弥漫。美军措手不及，被打得乱成一团，待坦克和大炮朝山上开几炮后，便狼狈逃出志愿军包围圈。我们迅速下山，将枪械、物品、食品，背着、扛着、拿着钻进山中。
游击战相对好打，打阵地战却不容易，一块阵地往往经反复争夺，反复冲锋，几次得手又失手，那可真叫激烈。有次我们固守一无名高地，整整三天三夜，奋战不止。我们藏在堑壕内、山洞中。战前敌人先是炮火轰炸，接着是步兵冲锋。那时规定：50米内用步枪，50米外用机关枪，30米用手榴弹，敌军离近了，到了射程之内，我们步枪、手榴弹、机关枪一齐开火，那机枪带转盘的，72发子弹，哒哒哒一梭子真过瘾。敌军丢下一片死尸，晕头转向，丢盔弃枪，溃败下去。就这样，我们连续打退了敌军十数次冲锋保住了阵地。第二天，二道防线给送来了高粱面窝窝头，都冻了，用牙一咬，像石头蛋子，只能在上面留下几个牙印或划出几道白印子。我们就放在衣服里面、肚子上，化开冻再吃。
第三天，敌军组织了更猛烈的炮火，更强大的兵力，一阵激烈交火之后，敌军仍往前蠕动，我们跳出堑壕，端起冲锋枪，边打边追，美国兵不顶打，一打就逃，就投降，我们穷追不舍，一气追出45里地，就地挖战壕、筑掩体，有时拖上几个死尸做掩体，这些死尸高鼻梁、凹眼睛、长腿多毛，都是西方人。敌人再进攻时，我们就在这些尸体上架起机枪，打起来，我对战士们说,打仗要先保护好自己，自己受了伤就没法打敌人了。
这一天，我们打退了敌军五次冲锋，三次失去阵地，尸体遍地，血迹斑斑。到黄昏，在增援部队的配合下，才打退了敌人的最后一次进攻，缴获了大批枪械和物资及一批俘虏。据说，当把这些高个子、蓝眼珠、大鼻子的战俘押回国后，给他们窝头还不吃，怕有毒，他们吃的比我们还好。当时，我们对优待俘虏的政策还有些想不通。
最著名最惨烈的战役要数上甘岭了，那真是拼死拼活、九死一生了。五圣山阵地、上甘岭主峰并北山的537.7高地和西坡597.9高地，我们都经营了好长时间，筑有地下坑道，四通八达，能攻能守，上甘岭西侧两高地为双方争夺重点。进攻第一日，美军先集中全部大炮、坦克、一齐猛射，炮管皆被打红。炮轰未完，几百架战机飞临上空，大小炮弹冰雹般落下，其中上甘岭北山西坡两高地各落弹5万枚。一时间地动山摇，烟火冲天，合抱古树连根拔起，又被弹片切成无数截，埋入土层，我们钻入深山洞，山头皆被削平。阵地表面工程被摧毁了，草木被打光了，山头的岩石被打成半米多深的粉末。随手抓一把沙土，就有一半是铁屑、弹壳。炮击刚停，美军以为志愿军阵地被炸毁，人员非死即伤，便手舞足蹈，大喊大叫，踩着没踝新土，潮水般涌上来。待到山头阵地不远，我们从坑道深处钻出来，迎面以密集的枪弹、手榴弹、手雷痛击敌人。经这一打击，顿时呼拉拉倒下一大片，生者连滚带爬逃下山去。美军不甘心失败，再次猛烈炮击，随后步兵冲锋。如此反复，每日数次。恶战数日，山头落弹累计不下数十万枚，整座山如被犁过一遍，又耙过一遍，新土足有尺余。阵地被炸毁，坑道被炸塌，我们只好退入坑道深处。但美军竟用硫磺弹炸，用烟火熏，又用炸药炸塌山崖，堵塞各坑道口。坑道里缺粮、缺弹药，最要命的是缺氧、缺水，我们便趴在坑壁上舔石头上的潮气。尤其是伤员更受煎熬，坑道里没有酒精，没有绷带，任凭伤口发炎、溃烂。伤员都用嘴咬着衣角，强忍剧痛。正在绝望之际，忽从五圣山方向射来无数炮弹，美军死伤无数，阵形大乱，我们知道是增援部队救我们来了，纷纷从坑道深处钻出来，振作精神，端枪杀入敌阵。上下夹击，美军纷纷弃枪逃窜，两高地又为我军收复。
事后听战报称：上甘岭战役于1952年10月14日开始，11月25日结束，共毙伤俘敌2.5万余人。击落击伤敌机270余架，最终守住了阵地。作战中，志愿军伤亡1.15万余人。此次战役，创造了现代战争史坚守防御作战的光辉范例。
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我于1954年回到家乡，一直扎根农村，靠自己的双手，成家立业，养儿育女。如今虽然老了，还有上级照顾。我和老伴生活无忧，儿孙也很孝顺。虽然自己经历过九死一生，但是看看现在的幸福生活，心里还是很满足的。
董砚新近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