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聚
(上接9月2日6版)很快,他家搬进县府机关大院,王丽也提拔为农业银行副行长。而我,依然住在筒子楼里一如既往地担负着毕业班的班主任,备课、上课、批改。班会、校会、骨干会,60多个学生的安全、卫生及复杂的思想工作,每天学校——家,家——学校,两点一线地忙碌着。那时,我暗暗立誓三条:1.任何场合、任何时候不再提和张仁的同学关系;2.再苦再难,有事绝不找他;3.他们的事再不过问。
半年后换届,张仁成了名副其实的县长。应该承认,张仁的工作能力是不容置疑的,他大刀阔斧,敢于碰硬,敢于创新,雷厉风行。这时正值房地产开发高峰,他首先搞的是旧城改造,这是个看得见摸得着的,不知从哪里用什么手段招商引资,招来了各地大批开发商,他们安营扎寨,四面开花,对城里的棚户区、筒子楼、城中村进行全面改造,一时间塔吊林立,机器轰鸣,遍地楼房似雨后春笋,齐唰唰钻出地面,噌噌地往上窜,全市人民也心潮涌动,热情高涨,夸新县长有魄力,大手笔。这时的张仁说话铿锵,落地有声,每到一处视察,前呼后拥,每晚电视上张仁的出镜率很高,他雄心勃勃,表示八年完成旧城改造,把县城规模扩大两倍,建成卫生、安全、生活、休闲、环境各方面都优越的宜居城市和人文城市。那时他确实受到了人民的好评,特别是拆迁户,搬进宽敞整洁的回迁房,草坪、花园、健身器材一应俱全,好似一步迈进了天堂,人们为他点赞叫好。当然,我也是一份子,因为我住的筒子楼变成二十八层的高层,上下电梯,隔窗俯瞰全城,视野开阔,心旷神怡,和原先那低矮、阴暗、潮湿、狭小的筒子楼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四)
时间如白驹过隙。2013年,我事业遇到了瓶颈,这关系到我的经济收入,更重要的是荣誉和我那三十几年教学生涯的最终结论,我不得不放下老脸,硬着头皮找张仁出面,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求他。可十多年断交,我以前存的手机号怎么也打不通了。没法,只好去县政府找他。
庄严的县府大门口,进入人员及车辆需经检查,然后在传达室登记方可放行。
“找谁?”他们拦下我。
“找县长张仁,他是我同学。”
两个人上上下下打量我,“什么时候的同学?”
“师范院校。”
“预约了吗?”
“他换手机号了,电话没打通。”
“县长日理万机,工作日程满满当当,没有预约我们也无能为力,请回吧,联系好了再说。”
我望了望庄严的大门,悻悻离去。
可时间不等人啊,再过两天,人员就板上钉钉了,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烟一支接一支地抽,还是一筹莫展,这不都是为职称嘛!
教师评职称时,我被评聘为中学一级教师,当时算是到顶了,所以往后每年评定“先进教师”“优秀班主任”,虽然我票数最多,但都坚决辞掉,因为当时还有不少民办教师,他们的工资极低,有了这些称号可以晋级,每进一级可多发几十元,所以当时民办教师的职称都高于公办教师,后来民办教师全部转成公办,他们一下子提高了很多。这时职称又有了中学高级教师。由于原先的中学一级教师太多,加上乡镇的一些老校长、老主任、在职中小学校长,甚至还有退居二线的教委主任,他们的儿女都在城里工作,所以他们调到了城里,一时人满为患,一级教师成堆成山,而教育局每年分配到学校的高级教师职称名额仅有2-3人,僧多粥少。为晋职称,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公平起见,市教育局采取按分计算,把学历、工作年限、荣誉、论文、优质课、年终考核分几大类量化计分,从高分着手定人,二百多位中学一级教师争2-3个名额,而且都是些快退休的老同志竞争,分数拉不开,有时同一分数并列的就两三人。我由于在教学第一线,一直干班主任,每年中考名列前茅,每年考核分最高,有先进证书,是地区教学骨干,而且教育教学论文发表多篇,总分还是比较高的。2011年全镇两个名额,教委主任分最高,占去一个,而我和中心校长都是98.7分。校长比我大两岁,从教近四十年,已是满头白发,面临退休,而我还有点余地,老校长专门请我撮了一顿,席间和我商量,看能不能让他先晋,望着他期盼的目光,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第二年,也就是2012年,我认为瞎汉擤鼻涕——稳把攥的事,没想到政策有变,有山区教龄的一年加半分,一些老主任、老校长有在山区干二十多年的,而我分配就在城里,总分出来,排在了第七,这年虽然分到四个名额,我还是名落孙山。2013年的形势更加严峻,虽名额还是四个,但我与一位主任并列第四,无疑要二选一,淘汰一个。
校长也十分着急,他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我和县长张仁是同学,火急火急地找到我:“你去找县长多要几个名额,不但你的问题解决了,说不定还能帮下别人。”“这能行吗?”“怎么不行?去年咱县高考没考好,局长被县长撸得不轻,见了县长脸都变色,听说有的乡镇找了分管教育的副县长都多分了一个名额。”
找县长不成,那么找他的夫人!有病乱投医,能利用的资源也就这些了。这次警卫态度较好,他领我到门口的传达室,拨通了王丽家的电话。“喂!王行长,你有一个叫陈高峰的朋友?”“有啊,怎么了?”“他说有事要见您!”“那快让他进来吧!”警卫挂断电话,指了指一号楼说:“2单元301室。”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认为总算没白费劲,今年的职称算有着落了。
令我没想到的是,当我急三火四地把事说完,请求她转告县长时,她深深地叹了口气,“陈老师,你认为他还是当年的那个张仁吗?不瞒您说,他除了每月把工资一分不少地打入我账号,他都两年没进家门了。”“这是怎么了?”“怎么了,您没听说?”“听说什么?”“他包养了情妇。有次,我说既然我们的婚姻名存实亡,那就离婚好了。谁想到他竟给我一记重重的耳光。”
我第一次知道了内幕,看到了张仁的另一面,既然他对当时的爱妻都会这样,我还能指望什么呢?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晋级。
苦心人天不负,没想到时来运转。2014年政策对我十分有利,只要常年工作在教学第一线,有地区级先进和教学能手,手握教研课题并创出成果的各加5分,破格晋升。我总算搭上了职称评定的末班车,晋职为中学高级教师,为我的教学生涯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五)
2014年我退了下来,听到一些关于县长的传言。我知道无风不起浪。很快来自官方的消息证实了一切。
“经过省纪委督察组三个多月的缜密调查,原县长张仁在担任县委副书记、代县长到县长期间利用职务之便,借旧城改造之机,官商勾结,廉价变卖国家土地,收受贿赂三千多万元,同时还有三处别墅一处楼房来路不明,与多名女性通奸,严重违纪违法,经省委决定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受贿所得收缴国库,涉嫌违法交由司法机关处理”。
我咨询了律师,像他这种情况最好的结局是从监狱走出个与世隔绝十多年的老头,弄不好死在里边也是可能的。
兄弟一场,我还是抛弃怨恨,买上了他最爱吃的粽子去另一个城市探视他。
高高的院墙上电网密布,狱警把我领进接见室。一会儿进来一名犯人,我差点认不出这就是张仁,人消瘦了不少,油光可鉴的大奔头变成了溜光的和尚头,满身的名牌被刺眼的囚服替代,昂头挺胸、志高气扬的他变得低声下气,甚至不敢正视我的眼睛。狱警交待:“抓紧谈,二十分钟的时间。”说完,“哐”一声带上门走了出去。
这时,他突然跑过来,紧紧抓住我的手,“哥!没想到你还能来,我对不住你,现在回想起来您的提醒与忠告,对我的帮助是多么的真诚和重要,可惜我没有珍惜……你晋级的事当时我也听说了,我真是浑透了,其实那会我只消打个电话暗示一下就行了……”
“够了!”我大喝一声,“你觉得现在说这些有意义吗?你对不起的人多了去了,你死去的二哥,王丽、你的父母兄妹,岳父母,全县人民,培育你的党和国家!你已众叛亲离,站在人民的对立面,被钉上历史的耻辱柱。”他惊恐地瞪大眼睛,“是,我是有罪,可是我在那位子上,有些事儿身不由己,那三套别墅都是他们连钥匙加发票一起硬塞给我的,里面一应俱全,我已被他们控制,无法自拔。”
“贪污受贿犯罪咱先不说,王丽是你相中的人吧,人家专心工作,一心护家,你却冷落人家,甚至动手,在外包养情妇,这也是不得已?”
“这确实是我的错,资产阶级情调作祟,可我从没勾引,都是她们想方设法往我身上贴,往我怀里钻,在色诱方面我把持不住,铸成大错!”
我气极了,事到如今还强调这客观那理由,“现在,你那些狐朋狗友怎么不粘你了,那些花花绿绿的女人怎么不来蹭你,往你怀里钻了?”
“哎,树倒猢狲散,落汤的凤凰不如鸡,我这阶下囚她们躲避都来不及,恐怕这时正好反咬一口给自己洗泥呢?”
“你这不明白嘛,她们靠的是你手中掌握的权力,想捞的是好处,我提醒过你多少次?而你呢,把人民赋于你的权力用来交易,不但捞钱,而且捞人!”
“哎,这都是从政惹的祸!”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这是从政的事吗?从政的多了去了,古有海瑞、包拯、文天祥、屈原、张居正,他们大公无私,一心为民;今有人民的好干部焦裕禄、孔繁森等等,他们千古留芳,令人敬仰。当初,你不是削尖了脑袋要从政吗?当你春风得意时,为什么不说从政惹的祸?”我越说越气,“看来你到如今还执迷不悟,不从自身挖根子,真是不可救药!”
我原本不想把王丽的《离婚通知书》拿出来的,看他这样子也为王丽打抱不平,从上衣口袋中掏出来,“啪”一声拍在桌子上。他看完后,立即跪下来,声泪俱下,“哥,求您劝劝她不要跟我离婚,我已众叛亲离,她是我唯一的精神支柱了!”
我冷冷地看着他不再作声。
探监时间到了,我起身直接走了出来,后边是撕心裂肺、绝望般的哀嚎。
但愿这是真心的悔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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