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其旺 口述 王先贵 整理
1948年10月，我未满17岁，就与同村几个伙伴胸戴大红花，由村长和民兵连长带领，村里的锣鼓队和“识字班”秧歌队，一路锣鼓喧天，吹吹打打，像迎亲一样送我们去解放军设在城里天主教堂的报名处报名参军。家住诸城城区世家豪庭小区的臧其旺老前辈开门见山地开始讲述自己的军旅生涯。臧老虽年近九旬，但看上去不显老，面色红润，精神矍烁，也就是七十多岁的样子，讲起话来思维敏捷，记忆清晰，对于往事如同发生在眼前一样熟悉，娓娓道来。
据臧老回忆，进教堂一看，报名的人很多，每个报名的青年都要自己写名字。报上名，接着就有领兵的同志给分组，每12个人一组，领到教堂的前院体检，当时也不知道什么叫体检。到了前院，这组青年就由带队的同志喊着“一二一”围着院走一圈，然后就单个人询问家里基本情况。简单询问结束后，领队的同志讲话：“让你们自己写名字，是看手是否有残疾，点名答到，是看听力是否正常，这一圈能走下来，说明你能行军打仗。”最后说：“你们这几位青年临时作为一个班，全部合格。”我这才恍然大悟，这就是当时的体检，比现在简单多了。我们听了都高兴地跳跃、鼓掌，接着就去换军装。我们那批兵咱诸城人特多，整整编了一个新兵团。第二天早饭后，我们这个新兵团就步行拉到了五莲县一个叫石场的山里去训练。我们在石场训练了十天左右，就被分配到各作战部队了。
老人很兴奋地说，我被分配到第24军72师215团3营机炮连当战士。领兵的首长带我们编入连队后，就跟着大部队一路边打仗边南下。解放连云港后，又直打到长江边。1949年4月渡江胜利后，顺势解放了上海。全军在休整、补充、训练最紧张时，接到上级命令：“解放山东长山列岛总指挥许世友点名抽调第24军72师投入解放长山列岛的战斗”。我们72师在师长康林同志的带领下，从上海乘船北上到连云港，下船后从连云港步行到潍坊市的坊子，再坐火车到胶县，又步行到蓬莱“解放长山列岛前线指挥部”报到。战前的各项准备工作在当地政府的协助下，已全部就绪。我们在蓬莱又进行了二十多天的木船摆渡训练后，全军整装待发。
1949年8月12日凌晨2时整，向长山岛发起总攻。先头部队百船争渡，这时许副司令大吼一声“让榴弹炮团开火，给我狠狠地打！”不一会儿，我们的火炮吐着火舌，一排排炮弹呼啸着飞向长山岛，先头部队紧跟在炮弹的后面冲上了敌人的阵地。就这样，经过二十几天的周密准备和训练，只在一个晚上就结束了战斗。这是我军海战史上木帆船横渡六十里海峡，无海、空军掩护，打败敌人军舰，夺取海岛的胜利创举，是步、炮渡海协同作战胜利的光辉战例。
长山列岛解放后，我们24军又接着挥师再南下福建剿匪。原来那里有剿匪部队，我们24军进山剿匪时间不长，就开始海上作战训练，准备解放台湾。每天的任务是学游泳、练武装泅渡，后来进行登陆训练。正训练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突然接到军委命令，调24军入朝作战。
1952年9月初，我们从福州坐上火车，一路北上，跑了十多天，就由祖国南方泽国水乡，一下子就到了北国冰雪全覆盖的安东(今丹东市)。在安东换发了棉装，后直接跨过鸭绿江。
进军朝鲜后，已是隆冬季节，气温在零下40度左右。行军全部是步行，而且都是和往前方运送弹药及军需物资的汽车并行。我们的棉衣外面结着明晃晃的冰，而内里却被汗水湿透了。行军时不准停下。每前进10里路，休息10分钟，就这10分钟，只准把枪械和炒面袋放在地上，人不准坐下，脚要不停地移动着取暖，要是一停，就会被冻在冰上。有一次，我们师里一连的指导员和炊事员在行军休息时，因体质较弱，太累，就擅自坐下休息，当部队又出发一段时间后，发现指导员不见了，就快派人按原路回去找，找到后发现二人还坐在冰上，因起不来被冻死了。
进入朝鲜后，为了避免敌机的轰炸，都是晚上行军白天宿营，宿营时，每两人挖一个雪洞，战士都坐在雪洞里把枪抱在怀里背靠背地睡觉，将背带伸进腿去压住，由于冰雪层很厚，在雪洞里坐着比在外面还暖和，所以人在雪洞里冻不死。
1953年元旦，接到命令，调第24军急赴上甘岭接防第15军防御阵地。15军在上甘岭战役中付出的代价太高，换下去休整。元旦钟声刚落，我们72师率先夤夜拔营，踏上奔赴上甘岭的征程。我们急行军六个通宵，白天像刚入朝一样，在雪洞里休息、睡觉。到最后一天，我们离上甘岭还有约60公里，上级命令我们师当夜必须在7个小时内到达，不能贻误战机。那一夜的行军，不是快走，而是小跑，天亮前我们准时赶到了上甘岭。
上甘岭是朝鲜中部一个小山村，位于金化以北五圣山南麓，是我军中部战线战略要地。如果敌人夺取了五圣山，就等于从中部突破了我军防线，直接在我战线中央打开了一个缺口，就可长驱直入攻到平康和金城以北地区，对我后方是个很大的威胁。志愿军总部命令“坚守上甘岭，人在阵地在！”上甘岭战役历时43天，这是一场残酷激烈的战役，经过反复争夺浴血奋战，歼敌2千多人，我军也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
我们72师是接防15军上甘岭防地左侧的山头，我们就在这个山头上对美军防卫作战半年，这半年没躺下睡过觉，都坐着闭闭眼就算睡觉了。因为防御阵地靠近“三八”线，所以又叫“三八线防卫战”。在五圣山防线上，我们营的步兵连分别守了几个小山包。上级要求防守阵地要小规模。而美军正好相反，提倡大单位防守，要求最小为一个排，最大可2个连或一个营守一个阵地，敌人的排阵方法很容易遭到惨败。
我们团的防御阵地距美军前沿工事最近的六、七十米，远的100米左右。我们团一营的邱尔来同志带一个班坚守一个小山包，他的对面约有七十米左右的距离就是美军一个排的防守阵地。邱尔来班与敌人多次展开激烈的争夺战，并多次打退美军的攻击。后来美军阵地前沿架设了一道铁丝网作屏障，并且在铁丝网上挂满了铁罐头筒，寒风一刮，罐头筒就像风铃一样乱响。敌人只要听到“风铃”一响就射击，邱尔来观察明白这一规律后，就在不刮风时向敌人的铁丝网乱抛石块打击“风铃”，敌人一听到“风铃”响就又射击。美国鬼子枪法也很准，邱尔来让战友在抛石块的同时，用枪挑起帽子，几次试验都被敌人把帽子打掉了。后来邱尔来就命令战友无规律地向铁丝网乱抛石头，敌人一听到响声就放枪，但是此时挑出去的帽子未被打掉，他就仔细观察敌人射击的规律，觉得敌人有点麻痹，是无目标地乱放枪。他发觉敌人有麻痹心态后，就不分昼夜地轮班向铁丝网上挂的铁罐头筒抛石头。开始敌人还乱放枪，后来干脆连枪也不放了。美国鬼子觉着反正你志愿军不是真正来攻击我，而是来骚扰我，让我们不得安宁。后来在夜里邱尔来让战友匍匐到敌前沿，在铁丝网上拴了几根长绳，这下更方便了，不用抛石头，而是不分昼夜无规律地乱拽那几根长绳，罐头筒就无规律地乱响，时间久了，敌人也不在乎了，你响你的，我在睡袋里睡我的觉，虽然敌人不在乎了，连“乱枪”也不放了，可折腾得美国兵昼夜不得安宁。折腾到第七天，美国鬼子麻痹得直接无反应了。邱尔来他们就研究部署夜袭计划。最后决定当夜12点整发起攻击。先安排一名战士不停地乱拽拴在铁丝网上的绳子，使罐头筒不停地乱响，班长邱尔来带领全班战士悄悄地摸进了敌人的坑道，随着“轰！轰！轰！”几枚爆破筒的爆炸声，一个排三十几个美国鬼子炸死大半，没被炸死的和受伤的都乖乖地弃甲投降，共计11人。邱尔来带领一个班，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战斗，消灭了美军一个排的兵力，还缴获了一批弹药和军用物资，同时将阵地又向前推进了一段距离。为此，上级给邱尔来班记集体一等功，授予邱尔来个人“灵活机动孤胆二级英雄”荣誉称号。邱尔来同志是咱诸城城关北石桥村人，和我是同一批兵。他在表彰会上说，本来没敢想还能当英雄，原来只是想千方百计多消灭敌人，减少战友的伤亡，所以形势逼着想出这个办法，消灭了一个排的敌人，并攻占了敌军阵地。真可谓“智慧催生灭敌法，一役收战成英雄”。
臧老又向笔者靠了靠，很自豪地继续讲述24军的英雄事迹。我们215团步兵连有一位新战士小詹，就是一个小英雄。前面加“小”字，是因他年龄小，他1951年才16岁就入伍了，名字叫詹秋朴，成英雄的那年才18岁。他所在的班也是一个班守着一段独立的阵地，而他们要攻击的敌人阵地是一个排的兵力。班长为了要摸清敌人阵地的情况，就叫上小詹与他一起去捉“活舌头”，并命令一名老战士跟上作掩护。他们3人摸到敌人的前沿阵地后，接着蹑手蹑脚地转到那哨兵背面，趁哨兵未发现之机，小詹和班长蹿上去架着“舌头”就往回跑，那位老战士跟在后面作警戒。情急之下，未捂住那哨兵的嘴，那哨兵就“呜里哇啦”地乱叫，这样他们跑出不远，就被敌人发觉了。尽管我们用强大的火力予以支援，可那位老战士最终还是牺牲了。后面无人掩护，情况就更危险了，这时小詹主动扛起俘虏兵就快跑，同时叫班长作掩护。跑了没几步，那“舌头”在小詹肩上乱动，弄得小詹几乎扛不住了，小詹灵机一动，顺势一口咬住那美国大兵的大腿就不松口了，俘虏兵痛得嗷嗷直叫，他一动，小詹就再用劲一咬，后来就老老实实地趴在小詹的肩上顺从地被扛回来了。从此，詹秋朴成了他们班的“小英雄”。小英雄的称号只在他们班里及排、连里有名，再往上就挂不上号了。臧老又转过身来望着笔者微笑着说，当英雄要有当英雄的机会，当英雄要有为信仰奋斗终身的精神，要有为党为国家献身的雄心壮志。这个当英雄的机会被小詹抓住了。他们从抓到的“舌头”口里了解到，美军阵地原来是一个加强排，原本不到50个人，经过激战已经死了10多人了，还有一部分重伤，真正能管用的还有不到20人了。鉴于此，更增加了小詹班消灭敌人阵地的信心和决心。自从敌人的哨兵被抓后，美军更加疯狂地加强了攻势。又经过几天的激烈争夺，小詹班里除了有几名战友光荣牺牲外，大部分是重伤，被接下火线，他们班这时只有小詹和他的班长二人坚守着阵地。突然，小詹发现又上来一个端着枪的鬼子，他一看只有一个，估计敌人也可能只剩下这一个死鬼了。敌人是上坡，端着枪弯着腰，很吃力地往上走。小詹就眼盯着敌人，静静地等着。当敌人到达掩体前一举枪将要射击的一瞬间，小詹呼地跳出掩体，顺势抓住敌人的枪管往上一推，子弹朝天空飞去了，小詹双手攥住滚烫的枪管，用力一扭，与敌人展开了夺枪的搏斗，两三个回合后，敌人撑不住了，想弃枪逃跑，哪那么便宜？！于是他顺手抓住敌人的衣领展开了肉搏，又经过几个翻滚后，敌人奋力挣脱了小詹的手，想逃跑，没跑出几步，小詹从腰间掏出手榴弹，一按引火帽，抛向鬼子，手榴弹嗞嗞地冒着白烟，长了眼似的与敌人一同报销了，小詹和班长做到了“人在阵地在”。此时，我们215团又创出了一例一个班消灭敌人一个排(还是加强排)并坚守住了阵地的战例。战后，上级给班长记特等功一次，他们班记集体一等功一次，授予詹秋朴“战斗英雄”荣誉称号。臧老接着说，小詹被授予战斗英雄称号后，就再也未见他的面，直到回国后在唐山休整时，才又见到他。这才知道，他获得荣誉称号后，接着被组织上保护起来送回沈阳志愿军招待所疗养。大家都为我们师出了这么年轻的战斗英雄而骄傲。小詹的英雄事迹确实体现了志愿军的“奋斗终身报国志，坚守阵地号英雄”的大无畏精神。
臧老起身冲茶水后，小小的茶壶盖攥在手里久久未往壶上盖，笔者不解其意，就注视着臧老的手，他的手好像是在用力，越攥越紧，从一连串的动作估计，臧老还有话要说。果然，老人家转过脸来，边放壶盖边望着笔者说，都说英雄很风光，英雄也不是好当的，虽然说英雄事迹都是人做出来的，但不是人人都能成为英雄，没有“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的精神，没有勇于担当的强大责任感，是当不了英雄的。我们营7连1排张副排长，那年才20岁出头，就当了“黄继光式的英雄”。在对“联合国军”最后一次反击战中，我们3营7连1排坚守的阵地是一个小山头。在对敌发起总攻前，用大炮猛轰敌阵地达半个多小时，营长从望远镜里观察到，敌军的地面工事已全部被摧毁，人员死伤也很多，估计发起攻击就可以摧枯拉朽之势攻下美军阵地，于是就发出了总攻的命令。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