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泮政
我记忆深处最无法忘却的是老家村东那条小河。
那条小河,水流潺潺,清澈见底。河中的砂石历经时光的淘洗,磨砺成光滑的鹅卵石。小鱼小虾在水中嬉戏。河边树种繁多,杨树刺天,槐花铺地,果树飘香。小河的源头在南岭的蟹子湾,由此汩汩向北,历经九曲十八弯,注入臧家荣子水库。小河宽处三、四米,窄处一、二米,深处不过一米,浅处仅没脚踝。在村东经过一座双孔小石桥,那是村中唯一的一座桥,是村庄通往东岭坡地的唯一通道。
一条小河,一座小石桥,一片小树林。这是三十多年前我对故乡地标式的记忆。如今,故乡的小河流经的位置还在,但已面目全非。
小河流经处展示的现状是:板结的淤泥,养殖场排泄的臭气熏天的黑色污物,随风飞扬的垃圾……小石桥岌岌可危,小树林没有了踪迹。
那条小河,适宜儿童玩闹嬉戏。炎炎夏日,三五成群的小伙伴,结伴向小河飞奔,还未接近小河,小短裤早已脱掉扔了一地,扑棱棱,旱鸭子下水,哗哗哗,相互嬉闹撩水,洗掉一身暑气。含蓄的小姑娘们不像小伙子那般撒野淘气,也总是约了三五成群小闺蜜,找一个小河上游的拐弯处、僻静处,宽衣解带,撮洗一身凝脂。
那条小河,是我们儿童认识水生物的宝库。清澈的河水,养育着鱼鳖虾蟹,生长着青苔荇草。在小河里,我认识了鲫鱼、鲤鱼、草鱼、浮捎鱼,认识了透明的小河虾,小蛤蜊,盖壳坚硬的河蚌,认识了横行八道双目炯炯的蟹子和轻易不抛头露面的王八,等等。一条小河,竟有那么多的鱼种,最常见的最愿见的自然是鱼儿。当我们站在水边发现一条小鱼,总有说不出的惊喜。跟随小鱼游走,直到小鱼儿在一处停留,我们常常在它较远处的上下游悄悄地堵上一道堤坝,然后一点一点地缩小包围圈,最后小心翼翼地将它双手捞出,放在自带的罐头瓶子里,一溜小跑跑回家放回水缸里,喂着、养着、观赏着。
河边小树林,自然又是另一处乐园。雨后,小孩子们都在树林里搜寻,寻找知了龟(刚出土的蝉),那是一道极为可口的美味,用油烹炸,是男人下酒肴中的最爱。我们一群小孩子比着赛捉拿知了龟,比比看谁拿得多,然后回家给父亲作下酒物,父亲说:“小子,真能干,捉拿了这么多知了龟,够我喝一壶的了。”一句表扬,就像上学得了一张三好学生的奖状,心里甜滋滋的。天晴燥热的暑假,小孩子从来没有午休的习惯,一人扛着一根长长的杆子,带上面筋,塑料袋子,窜到小树林里去粘借留(已爬在树上会飞的蝉),外面艳阳高照,小树林荫天蔽日,蝉鸣鼓噪,小伙伴们各显神通,听蝉鸣叫,寻声而去,选中目标,长杆一伸,叱啦——蝉被粘中。我天生愚钝,手脚不灵敏,捉拿的总比人家少,因而我们也就少享用了许多美味佳肴。
河上的那座小石桥,更是承载着我们儿童时的英雄记忆。那座小石桥,是我们心中古代的赵州桥,现代的南京长江大桥,电影《奇袭》里面的康平桥。小石桥桥拱刚好站开我们一群小孩,于是,我们分成敌我双方,模仿战斗电影故事,将它作为康平桥,由我带领爆破队炸毁它,在强大的火力掩护下,我们一行五人肩扛石头做炸药,向大桥靠拢,靠近桥拱,排好“炸药”,安全撤离,轰隆一声巨响(安排专人一齐向河水投大石块所致),大桥炸毁,切断了敌人的退路,赢得了战斗的胜利。那一刻,仿佛,我们都像是战斗英雄似的充满了自豪。
每当遇上汛期大雨,村中四野流淌而来雨水,变得浑浊暗黄,汇集在一起,流向村东那条小河,于是河水暴涨,浩浩汤汤,北流而去。小河经过了一场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三五天过后,又奇迹般地变得清澈明亮,一如从前那样安静地流淌。只有我们一群孩子们来到它的身旁戏水,它才又恢复了往日欢畅。
这小河还是村中新闻的集散地,大姑娘、小媳妇们总是在午后端着一铜盆衣服来到河边,找一块石板坐着,挽起裤管袖管,把脚直接伸到河水中间,舀上一盆清清的河水,边洗边聊边神侃,东家长西家短,谁家的媳妇孝顺,谁家的儿子读书学习好,谁家的姑娘找了好婆家,谁家的老婆红杏出了墙,潺潺流水伴着一阵叽叽喳喳,一阵嘻嘻哈哈,直把一条小河玩乐了,小河听到了村中所有的秘密,收藏着村中所有的喜乐和忧伤。
村东岭占了村庄四分之一的土地,生长着棉花、玉米、大豆和高粱,劳作的人们每天都要经过这条河,经过河上的那座小石桥,牵着牛,赶着车,散工回家,途径小河,牵领老牛到小河旁饮水,老牛咕咚咕咚喝着清清的河水,仰头伸脖,好像说“喝了一肚子甘甜的河水,美极了。”河岸边一群羽毛白亮的鹅鸭,扑闪着漂亮的羽毛,嘎嘎嘎地欢叫着冲向了小河。
这就是我梦魂缠绕的故乡的小河。何时小河消逝,我已记不得确切的时间。只记得村庄的小河越来越少,只记得河床暴露的越来越多。如今,做个智者乐水也难。亲近水,只有在家中的水龙头上。城市河水流着,河两边是车水马龙的车辆和密密匝匝的人流,总不能肆无忌惮地跳水乐水吧?有水的水库大多是居民饮用水,你好意思下水游泳污染水源?回到故乡,故乡的小河早已干涸,碧水缠绕的村庄早已消失的无踪无影。
进入小暑的日子又到了桑拿天,气温奇高,天气奇热,夏日何处觅小河?大约只有在梦中。
(作者单位:市交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