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向明口述 王先贵整理
2015年9月21日上午,笔者有幸拜访了抗战时期参加革命的刘向明。开门后笔者说明来意,刘老气润充足,满面红光地道了声“欢迎、欢迎”,随即转身头前带路往院里走。走起路来健步如飞,比小伙子还有劲,要不是预先就知道刘老是位老革命,还真不敢相信眼前走的是位年近九十的耄耋老人。笔者刚转过迎壁墙,刘老就已在堂屋门前停下了脚步,左手拉开纱网门,右手示意让笔者先进屋,推让一番后,还是笔者先跨进堂屋门槛。屋里的家具都摆设得井井有条,且非常整洁,就连里屋的沙发巾和沙发垫子都铺得很平整。与刘老一起落坐后,一说话,就切入了正题。
一谈到抗战,刘老就不加思索地开启了对当年回忆的闸门。1942年前后,是中国人民抗日斗争最艰苦困难的时期,这一时期,日伪军在山东省胶东各县对游击区和根据地,经常进行“拉网”篦子式大“扫荡”,搜捕共产党员和抗日群众,镇压一切抗日活动。日伪军在政治上“动硬的”,在思想上“用软的”。他们推行“奴化”教育,成立了什么妇女、少年儿童宣传队,大搞“大东亚共荣圈”“中日亲善”“共存共荣”等欺骗宣传。并派出大量的汉奸,暗地里到处搜集抗日武装活动的消息,如发现情况,就立即向鬼子通风报信,鬼子就随即出兵袭击和镇压。鉴于此种情况,中共栖霞县委就发动群众和组织儿童团,在各地一个不漏地盘查过往行人,消除隐患。
刘老说:那时在群众中流传着一句顺口溜:“日寇、国军(国民党军队)、汉奸兵,三个妖精闹胶东,抓着就给他点天灯。”三个妖精中,汉奸可恶,最恨人,他们经常化装成老百姓,到处暗探,若发现抗日武装或武工队的踪迹,就去向鬼子通风报信,日寇就接着出兵“扫荡”,对抗日活动的开展造成很大威胁。当时延安抗大胶东分校,就住在我们崔刘家村。这个村,正处在从莱阳去福山县的交通要道上,又是抗大分校所在地,敌人整天想来搞破坏,搞袭击。为保卫抗大分校的安全,村农会(就是村党支部,当时称农会)就组织儿童团站岗放哨,盘查过往行人。讲着讲着刘老突然站起来,像是又回到了儿童时代,未加思索地就用洪亮的声音唱起了儿童团歌:“月儿弯弯,星光闪闪,我们都是儿童团,站岗放哨,盘查行人,捉汉奸。”刘老自豪地描述着,俺村农会会长指定我当儿童团长。我们天天扛着红缨枪,在村里的几个入口处站岗,盘查出入村子的外来人员。我们都轮流回家吃饭,一时也不准离岗。有一天,我吃过午饭刚换上岗,远远地就望见从南面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朝我们村走来。我就招呼几个同伴注意来人了。小团员们听到号令,立即提高了警惕,将原来提着的红缨枪,像武工队员叔叔那样,将枪端在胸前,红彤彤的枪头指向来人的方向。那两个人走到跟前,我就立马横枪(红缨枪)将二人拦住要路条,他们又拿不出来。从盘问中听出,他们不是本地口音,是未模仿好的半调子胶东话,这就引起我的注意,接着就朝我的一个小伙伴使了个眼色,他就会意地跑去向农会报告。我这边变着法的缠着那两个人问这问那的拖延时间,那二人正要发赖的时候,农会会长和几个武工队员匆匆地赶来把那两个人带走了。后来听农会会长说,那男的是罪大恶极的汉奸,被县武工大队审讯后处决了,那女的叫王华,没杀,是报务员,他们是去烟台接管敌特电台的。
这种复杂的斗争形势在我们栖霞县普遍存在。那时我还在康家村小学读书,有时村里来了日伪军组织的宣传队,进行伪宣传,就逼着学校停课,将师生全部“轰”出去看演出。为了对付日伪军的反动宣传,1943年春,中共栖霞县委书记王君一根据上级的指示,作出“针锋相对”的决定。在全县各乡成立少年儿童小剧团,因为都是十多岁的孩子组成的,所以冠名“孩子剧团”。这个小剧团,全部演出宣传抗日内容的小节目。如活报剧“抓舌头”“青年参军打鬼子”等等。这时我就到北泊中学附小读书了,时年15岁。学校经常组织师生到村里去,同群众一起观看孩子剧团的演出,后来学校要求各班也排练抗日节目,每星期六演给全校师生看。刘老回忆起那段经历,就神采飞扬:当时我在学校里还是主要演员,学校里也不定期的组织下村演出,配合剧团搞宣传。因为我演得好,演什么像什么,所以过了一段时间,就被选拔到总部设在离我们家十几里远的上门楼乡“山东省栖霞县孩子剧团”,成为一名正式的剧团小演员。这个剧团的成员都集体行动,集体食宿,不能随便回家,学习文化课和排练节目穿插进行。我在剧团饰演多种角色,有时演老头,一提起演老头,刘老对当年的台词记忆犹新:“我老汉有福气,共产党来了见天日,打倒地主分到地……”;有时演军民大生产,刘老站起来,做着刨地的动作,像当年演出一样唱着“开荒、开荒,前方战士要吃粮,织布、织布,前方将士要衣服”。有时合唱数来宝:“父送子,妻送郎,争先恐后上战场……”;还演“抓舌头”的活报剧,我们剧团的老师扮演“鬼子兵”,我们化装成老百姓,“鬼子兵”正在站岗,“老百姓”呼啦的一下围上去,用毛巾捂住“鬼子兵”的嘴,卸了“鬼子”的枪,接着抱腰的抱腰,抱腿的抱腿,分工捂嘴的顺便抱住“鬼子”的头,一齐抬起“鬼子”就往后台跑,立时赢得全场观众一阵热烈的掌声。我最常演的角色是化装成应征入伍的青年,“胸戴大红花,爹娘送我去参军”。刘老越讲越高兴,操着一腔胶东口音接着说,我年轻时皮肤较细腻光润,又长了一张白皙的圆脸,两腮再用胭脂淡淡的一抹,刘老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那个俊就不用提了。连剧团的老师都夸着说:小刘化起妆来,活像块“美玉”。所以每次演完下台后,总有一些大姑娘小姑娘都跟到后台围着我看,都看的我不好意思抬头了。
每次演出的压轴节目是大合唱,我还是合唱队的总指挥。我们的合唱队会唱五十多首抗日歌曲,唱起来声音洪亮,太鼓舞人心了。刘老坐在沙发上,用脚尖点着地合着拍,随即唱起来:“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这支歌还未唱完,又接着换成了“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刘老虽年近九旬,唱起歌来嗓音洪亮,赛过铜钟,且声调抑扬顿挫。唱着唱着自己觉着不太过瘾,于是就站起来,将80岁的笔者也当成他的小演员,像正式演出似的,打着拍子指挥着他的“小演员”,神采奕奕的边指挥边自己也唱着“我的家在松花江上……”;流亡三部曲正唱着,不知不觉的就加快节奏“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这歌,一支歌接着一支的唱个没完,不过,每支歌只唱一两句,看来刘老有欲将他会唱的歌全部唱完的架势。笔者正竖起耳朵想继续听下去,刘老却突然不唱了,停了片刻,把话题一转说,我们的演出很受群众的欢迎,宣传效果很好,广大群众的抗日情绪空前高涨。几个月的工夫,在各村农救会、妇救会的组织发动下,普遍掀起了“工、农、兵、学、商,一齐来救亡”的热潮。全县出现了“兄带弟、儿别娘,父送子、妻送郎。前呼后拥上战场”的新局面,使胶东八路军主力部队和地方抗日武装力量有了空前的大发展。
刘老忽然压低了声音,转了话题说,由于我们孩子剧团的宣传对抗日斗争起了不小的作用,就引起了日伪军的注意,不时地对我们进行袭击,鉴于这种形势,我们每演完一场,不敢停留,必须立即收拾行装,转移到另一个村子去吃饭、住宿,为的是怕敌人“捂了我们的家雀”。我们孩子剧团是“军事化管理”,白天在树林子里上文化课和排练节目,晚上宣传演出,演完就快转移,有时吃过晚饭后,再跑到另一个村子里去住宿。睡觉时都不准脱衣裳,各人的鞋子都放在自己的头下当枕头。睡觉时,老师和孩子们轮流站岗放哨,一发现情况,就吹口哨报警,接着就快跑转移。这样的生活,在一个村,至多也只能待三天。有一次,我们在西牟家庄住宿,睡到半夜,敌人来偷袭,想“捂我们的家雀”,站岗的发现后,立即发出信号,老师就组织我们快往树林里跑,老师断后,很快我们都全部撤到了安全地带,那次的安全转移,真是有惊无险。
栖霞县东北部最大的村庄臧家庄,是福山、蓬莱、栖霞三县交界处的重镇,而且还是在从莱阳经栖霞去烟台的交通要道上,战略位置极为重要。日伪军就在这个战略要点设立了据点,建了一个两层的大炮楼,阻断了三大块抗日根据地的联系,对这三片根据地抗日武装的发展壮大形成了很大的威胁。因此,胶东军区指示栖霞抗日武装大队,尽快拔掉这颗“钉子”。栖霞县委接到指示后不长时间,机会就来了。
1943年秋季的一天,臧家庄据点的鬼子派了两名伪军士兵下乡“催粮”,臧家庄乡乡长(地下党员)应付“催粮”的士兵说:“请二位先回去,天黑以前就将粮食送去”。伪军士兵被“打发”走后,随即通知武工队给炮楼“送粮”,武工队长就安排我们孩子剧团的两名老师组织孩子们完成这个任务。刘老双手一摊说,我这时才恍然大悟,我们的老师原来还是武工队员,都有手枪。老师接到“送粮”的任务后,兴奋地对我们说,咱们排演的活报剧“抓舌头”现在就要派上用场了。老师马上组织我们将“抓舌头”的剧又排练了一遍。然后两位老师化装成农民车夫,选了8名身体较结实,个头较高,反应较灵活的孩子分别拉两辆车子,我也被选在其中。刘老越讲越激动,于是就站起来,边讲边比划:我们出发前就分好了工,抓“舌头”(即伪军哨兵)的时候,有的抱腰,有的抱腿,还有的用毛巾捂哨兵的嘴,因为我比较机灵,老师就分配我抹哨兵肩上的枪。明确了分工后,大家早吃晚饭,趁天还不算黑,我们就上路了,正副乡长跟在后头。车子上的麻袋里,装的全是谷糠,我们直奔炮楼快速前进。
炮楼就建在臧家庄庄前大公路的边上。第一辆车子刚走到炮楼门口,就歪了车子,是故意的,假装车轮坏了,人都围着车子蹲下了,主要任务是防备炮楼里的鬼子和伪军出来增援。我们第二辆车子上的人,望见同伴的车子“坏了”,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装作不关我们的事,你们的车子“坏了”,“倒霉”。我们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哨兵行进。当我们的车子推到哨兵跟前,乡长上前搭话,问哨兵“粮食卸哪儿?”当哨兵抬手一指的工夫,我就顺势将他肩上挂的枪给抹了下来。说时迟,那时快,大家迅速地按事先的分工,一拥而上,抬起哨兵就往庄里跑。武工队长对哨兵突击审讯后得知,炮楼里今晚只有一个班的伪军和两个鬼子。伪军只有长枪,没有短枪,枪,都放在门里边的两侧,两个鬼子在二楼,他们有短枪。有几个鬼子今天上午就走了,去哪谁也不知道。
将伪军哨兵带走后,预先埋伏好的武工队员,一齐行动,各司其职,有的冲进炮楼抓伪军和鬼子兵,有的将炸药包安放到预先侦查好的最佳位置。当被俘的日伪军士兵,高举着双手,悉数带出炮楼门口的一刹那,爆破手立即拉响了炸药包的导火索。刘老双手一扬,微笑着发出“轰”的一声说,日伪军精心修筑了几年的,专门用来镇压抗日武装的大炮楼,顿时坐上了“飞机”。
臧家庄日伪据点拔掉后,打通了三县抗日根据地的联系通道,使三大块抗日根据地连成了一大片。臧家庄日伪大炮楼被炸后,敌人发现此次被袭,哨兵被抓,是一群孩子配合武工队所为,因此,日伪军就疯狂地对孩子剧团成员搜捕、杀害。鉴于此种严峻形势,中共栖霞县委于1944年春发出指示:“全县的孩子剧团一律停办,所有成员全部安排就业”。我当时就被分配到栖霞县西城新华书店印刷厂当工人。进入印刷厂后,昼夜不停地赶印抗日传单及颂扬抗日英雄事迹的报纸和小册子等。
笔者发现,刘老的幸福感全挂在了脸上,感慨道:从来没敢想还会有今天的离休,还会有这样优厚的待遇,这一切都应感恩党和国家的关怀。真是:忆过去艰苦奋斗,想现在美满幸福……。
采访接近尾声,应笔者要求,刘老高兴地取出他被授予的“纪念抗战胜利60周年和70周年”两枚纪念章,端端正正地佩戴在胸前拍了张近期照片。
(作者系繁华中学退休教师)
图为抗日老战士刘向明近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