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洪喜
十六年前,俺大大的生命之火,在他住了一辈子的老屋里,被可恨的夺命病魔一口吹灭。
俺大大去了天堂,还是下了地狱?我们不得而知。不过,按照俺大大在人间的良好表现,是应该上天堂的。因为,俺大大是公认的好人,在村里是个好村民,在家里是个好父亲。
俺大大在世时,生活特别简朴。对吃喝历来要求不高。一日三餐,只要有粗茶淡饭填饱肚子,足矣。在我们一个锅里摸勺子的那些年里,俺家的剩饭剩菜,大多数都被他打扫进了肚子。
大集体时,开春以后社员上坡干活,早饭和午饭大都由生产队安排专人送到地头吃。每次给俺大大送饭,母亲都尽可能把饭菜做得好一点。可我父亲,好像不知道好的好吃。饭菜越好,吃得越少。剩下的,都捎回家犒劳了我们几个孩子。
俺大大过六十大寿时,我从县城托人买了一瓶茅台酒准备在寿宴上喝。那时物价低廉,一瓶普通茅台酒才卖十六块钱。俺大大问,这酒一瓶多少钱?我说,不算很贵,也就十六块。他一听惊得出了声:“俺那天来,十六块还不贵?”说完,他便把这瓶茅台酒给藏了起来。
到了大年三十晚上,我说:“大大,把那瓶茅台酒拿出来咱今晚喝了吧?俺大大没说话,只是一笑,转身上了里屋炕上,从天棚顶上掏出16元钱,对我说:“前些日子我把那瓶茅台拨出去了,喃,这是那钱,你拿着回城里留着吃饭用吧。咱庄户人,不用喝那么贵的酒。”原来,那瓶茅台酒被他原价卖给了别人。
俺大大体格健壮,力气过人,干起活来,都说像头大牤牛,有一股使不完的劲。用小车运石头,别人推八九百斤,他一装就过千。有一次,因他推的太多,半路上,轮胎打了炮,车圈扭成了麻花。第二天,收石料的安排别人去推回这些石头,足足装了两车。
秋后,从坡下往生产队场里挑棉花柴,别人一次担一百五六十斤,俺大大一趟挑到二百多斤,有一次,扁担都压断了。再重的活,拿到俺大大的“劳动餐桌”上,都是小菜一碟。
父亲心灵手巧,庄户地里的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坡里的耕、种、收、割,场里的打、扬、略、垛,家里的砌囤、支炕和垒锅框子,他都非常在行。
俺大大还有一手制作各种壶具的绝活。一张铁皮或一块锡皮到了他手里,敲打焊接一鼓捣,就能变出一把把精美别致的燎壶、茶壶和酒壶来。
另外,在家用工艺品舞台上,钉盖顶、缚笤帚、编筐、结篓、扎炊帚等诸多巧妙活,也都是俺大大的拿手好戏。
生产队的时候,俺大大是队长最喜欢的“整劳力”之一。无论安排干什么活,他都能认真负责地圆满完成。而且,俺大大干活,领导在场和不在场一样干,所以,当官的百之百都喜欢。
早在解放战争时期,俺大大就曾经冒着枪林弹雨,用扁担为解放军挑过给养,抬过担架。从一九五九年开始,又在兴修水利的劳动大军里,冲锋陷阵了若干年。修水库,打平塘,建桥梁,筑渠道,什么硬仗都打过。每到民工编班分排的时候,俺大大就成了“香饽饽”,都争着要他。都知道,父亲出马,一个顶俩。
俺大大对孩子特别亲热。每次我从县城回家,他总是乐呵呵的,像过年一样高兴。又烧水,又冲茶,又刷盘子又刷碗,忙得不亦乐乎。此时的我,好像不是他的儿子,而是远道而来的贵客。
最令我难忘的,是1980年端午节。那天,因忙于工作,我在城里上班没能回家。俺大大竟步行60多里路,专程到县城送粽子给我吃。大热的天,背着一兜粽子,连续走了六个多小时,浑身热得就像洗了汗水澡。当我领着他去澡堂洗澡时,我发现,他脊梁上不知是叫热粽子烙的还是叫兜子磨的,通红一大块,感动得我差点哭了。
俺大大2000年和我们永别后,虽没留下什么物质遗产,却留给我们一大笔花多少钱也买不到的好名声和好口碑。仅凭这些高贵的精神财富,就足以使我这个当儿子的,倍感富足、自豪和骄傲。
(作者系实验中学退休干部,中国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