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爱勋
院子一角,有个圆形草垛,那是母亲的,母亲用它烧煮着一日三餐,粗茶淡饭,也烧煮着一家人暖融融的日子。
每年秋天,草木枯槁,满眼尽是飘落的黄叶和寂寂衰草,寒意渐浓的北风,嗖嗖地漫过田野,漫过山坡,留下一地荒凉寂寥。
这时,收完秋的庄稼人,开始捡拾满坡的柴草,一担一担挑回家,垛在院子里,为冬天闲适的生活备下了丰盈的温暖。
我还在睡梦里,母亲就悄无声息地上山了,她起早贪黑地拾草,是怕大雪突然而至,把聊以度日的柴草,埋在皑皑白雪下,同时也埋掉了热气腾腾的饭香和温暖的热炕头。
母亲估摸时间,回来给我做饭,父亲在插旗崖干工程,不常回家,空荡荡的家里只有我这个半大孩子。母亲回来的时候,我就醒了,听见母亲在灶房里窸窸窣窣地烧草,很快,浓浓的草香伴着烟气飘逸氤氲,游弋在房子里的每一条缝隙里。柴草的馨香黏稠而浓郁,有时挠得嗓子眼儿直痒痒,一个喷嚏打出来,母亲就在灶房里喊:“狗娃子,起来吃饭。”
母亲拾草,认真而细致,不管是地下的荒草,还是松树上枯黄的松毛,她都一点不拉装进篮子。装进篮子里的,是一整个冬天的烟火,一个寒夜里舒适温暖的热被窝。
母亲辛苦劳累一上午,就有了满当当的一担柴草,她用扁担挑着,晃晃悠悠。挑在肩上的,是沉甸甸的收获,是满心的欢喜。
母亲垛草的时候,要在下面铺一层松树枝子,这样可以防止柴草因地面湿气太重而腐烂。草垛一般垛成圆形,尖顶,在上面覆一层麦秸草苫子,防止雨水或者雪水渗透到草里面。
母亲的草垛立在墙角,戴着草帽,圆滚滚,胖墩墩,像秋天里结出的硕大果子,自豪地晃动在母亲喜悦的目光里。母亲进进出出,都要望一眼墙角的草垛,那是母亲汗水浇铸的果实,沾着阳光的暖,滋润着冬季的希望。
再看村外的山地,柴草已被收拾得干净利落,光秃秃的田野,裸露着黑褐色的肌肤,鸟儿啁啾着在地下觅食,寻找一粒散落的草籽。此时,天阴沉沉的,无风,似乎还有些暖意,不大一会工夫,一场雪就来了,潇潇洒洒,恣意飘飞。
母亲围着草垛转一圈,把鸡狗糟蹋出来的草抱回屋里,烧一个暖意融融的热炕头,不然,雪落在上面,化掉,湿漉漉的草,点都点不着。
落满了雪的草垛美丽壮观,像头戴斗笠的巨人,伫立在雪地里沉思,或者,以禅语的方式,与雪对话。
有时,母亲会拿扫帚把草垛上的雪扫下来,雪纷纷扬扬飘落,飒飒有声。雪粒还会跳到母亲的脖子里,像个顽皮的孩子,瞬间化掉,透心凉,母亲就围上围脖,再一下一下往下扫。这时,雪又会钻进鞋里面,放肆地打滚儿,一股凉意从脚面升起来,母亲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草垛很快清扫干净,露出了明晃晃的尖脑袋,麦秸草苫子一圈圈围着,古朴厚重,像寒夜里流淌着的梦。
有一次,我还看见母亲半跪在地上,伸长胳膊在草垛里掏,掏一会,竟掏出两枚鸡蛋来,红皮,大个,在亮亮地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母亲的眼角眉梢挂着喜悦,她高兴地把两枚鸡蛋放进陶罐,又回去认真地整理了一下草垛。
经年累月,草垛是母亲心里葳蕤蓬勃的憧憬和希望,是带着土腥味的浑圆的果实。母亲望着草垛,就会有一蓬袅袅炊烟浮起,扶摇直上,消匿于蓝天白云。
草垛,是故乡的颜色,是泥土中站立起来的乡魂,是母亲心中守望的最美的风景。
(作者地址:林家村镇桃园社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