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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 事 总 总

2015-11-15 15:36:29 来源:诸城新闻网

孙海清


  方圆十里,只有这一家理发铺,理发的老板姓孙。理发铺门头上书:春梅发艺。然后是几张长发飘飘的明星大头照,喷绘。
  春梅是老板娘的名字。
  因这里靠山,风大,加上老板讲究,每年都换几次门头,所以门头簇新。
  老板爱花,木槿、芍药,蔷薇、杜鹃,兰草、栀子、西府海棠,广玉兰、滴水观音,小院儿里的大缸中还植了满满的白荷。
  植花无心,赏花有意,还是身在花中不知花?客人每次来理发都被不歇季的花开感染。林白有本书,名字叫《万物花开》,用在这里再恰当不过。
  说是“春梅发艺”,其实执剪子拿推子的还是孙老板,老板娘是打帮手的。
  孙老板心细手巧话少,像个女人。老板娘大脚丫子大高个儿,说起话来嗓门粗,嘟噜嘟噜没个完,像个男人。
  也不一定,老板娘也有安静的时候。啥时候?有时候。
  赶山集,来理发的人特别多。多是多,差不离儿全是年纪大的。
  这里面事事儿就多了。一来年纪大的老头儿,都爱在门口,不爱蜷在屋子里理发;二来理发都清一色儿的“瓢”,也就是光头;三来指名道姓让孙老板理,就是老板娘闲着,也情愿挨着号等着把脑袋交给孙老板。
  孙老板没脾气,理发的旗子往门口儿一插,布匹一遮圈起个地方,煤炉子点着,这就开工了。
  理发啥发型最简单,光头呗。那最难的是什么?焗油、打卷儿?错,那是靠时间,算不得难的。难的还是光头,手艺呗。
  剪子剪,推子推,剃刀刮。剪要粗、快,风袭云卷,省功夫;推要细、慢,到边到棱,打底子;刮要稳、准,精雕细琢,见功夫。剪子要快,推子还得上油,剃刀每刮都得在围布上蹭蹭,剃个光头真不容易。
  而且这些年纪大的除了理发,还有别的营生要做。啥?掏耳、刮痧、治落枕,甚至翻眼皮吹沙子。真不少。
  忙到下午一点多的时候,集市也散得差不多了,理发的也基本没有了。旗子撤了,围篷撤了,炉子也熄了,再有理发的就挪进屋里了。
  这时候忽然店里好安静。那些理发的或者坐下来闲扯的大都散去了。谁家丢了一条狗,谁家的猪生了一头象……东拉西扯后,老板娘也消停了。
  她斜垮垮地依着里屋的门,两条腿叉着,一边瞅着孙老板给晚来的主顾“刮瓢”,一边磕着瓜子儿。
  滴水观音叶子好半天才聚了一滴水珠,压压压,叶子慢慢地,慢慢地弯下来,水珠儿仿佛和叶面恋恋不舍地,啪嗒,摔在地上。阳光也碎开了,猛地刺了下人的眼睛。老板娘看到丈夫手中也是光亮,光芒万丈,而他的脸上,则布满了密密的汗珠儿,那些细碎的光彩,熠熠生辉。
  霎时,除了剃刀和头发接触的声响,嗑瓜子的声音,院内院外花开的响动,世间好像万籁俱寂。
  两口儿有个独子,叫桂生,上技校,可巧,学的正是美容美发。
  桂生对父亲的手艺不以为然。什么年代了,老手艺,旧样子,理发土,刮瓢丑,反正,反正他就是颇不服气。
  这年仲秋,桂生和女朋友回来了。
  俩人坐在理发铺,瞅着孙老板和老板娘给人理发。一会摇头,一会叹气。
  两口儿看出端倪,四目一对。老板娘开口了:
  ——桂生,来,和依兰替替我和你爸,累死了。
  依兰是桂生女朋友的名字。
  两个年轻人一听,毫不推辞,跃跃欲试。
  恰好这时进来一个老头儿,一个小媳妇儿。桂生给年纪大的理,依兰给年纪小的理。
  这下子理发铺可热闹了,老头儿鬼哭狼嚎,小媳妇儿大呼小叫。
  桂生不是推子蹭着老头儿的耳根,就是剃刀割破人家的头皮,越叫唤桂生越紧张,不一会儿老头就满头开花了。依兰则按着技校教的,城里人的审美,理得时尚、夸张、前卫,小媳妇儿这里不愿意,那里接受不了,眼看着变来变去,也快剃成光头了。
  两个年轻人汗水滴滴答,手都麻了。
  还是老板和老板娘出马,连赔不是,三下五除二,老头儿和小媳妇儿满意而出。
  俩年轻人坐在一边,嘴巴撅得老高,脸上挂不住了。
  ——去,看看院子里水缸中的莲子熟了没,给依兰剥个。
  老板娘有意把他俩支开。
  两个年轻人站起身来,依兰忽然拾起一本随身带来的时尚杂志,翻开一页,冲孙老板说:
  ——叔叔,你看这发型好看不,改天给我理个?
  桂生拽了拽女朋友,拖着她去了院子。
  十分钟后,俩人剥着莲蓬回理发铺时,一敞门,都傻眼了。
  ——看,你爸给我理的赫本头好看不?
  老板娘站在镜子前,一边用梳子梳着短发,一边孤芳自赏了起来。
  从那以后,桂生再也不敢小瞧孙老板了。
  桂生怕父亲,这好奇怪。慈生威,还是?说不清。
  年轻人要走的最后一天,是个下午。这下午王敏来理发来了。
  老板娘出去买鱼去了。老板在家,给王敏理发。
  围布一围,孙老板就专心干起活来。
  依兰知道,这王敏和桂生是同学,两家也撮合他们,可是桂生犹犹豫豫,最后还是把事儿黄了。
  依兰就客气地和王敏攀谈了起来。
  ——你叫王敏?
  ——嗯。你呢?
  ——唐依兰。桂生的女朋友。
  ——你现在在哪里上班?
  ——镇阀门厂。
  ——不累?
  ——还行。
  ——你怎么不出去?
  ——上哪儿?
  ——去大城市,那里多好啊。哪像这小地方,穷山恶水,有钱也买不到东西。
  孙老板咳嗽了一声。这时候桂生从里屋出来了。
  桂生和王敏相视一笑。然后他坐在了一边。
  ——你脖子上挂的什么?
  依兰指着王敏脖子上的红绳儿。
  ——没啥。
  ——我看看呗。
  依兰走过去,按绳索物,竟然是一枚刻得很简陋的桃核。
  ——你挂这个干啥?不好看。瞧我,桂生送的,周大福木兰花黄金吊坠,好几千呢,好看不?
  依兰说着,掏出自己脖颈上的挂坠给王敏看。
  桂生起身,开了门,往院子里走,一边走,泪水也一边哗地流下来——那枚桃核是初中时候他随手刻了送给王敏的。想不到她到现在还随身带着。
  这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孙老板检查出了肝癌。
  半夜里,两口儿睡不着觉。
  ——春梅,我听说桂生和那个女娃掰了?
  ——哦。
  ——要不你劝劝他回来吧。我看我没多少日子了。
  ——别瞎说。
  说着老板娘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抹起了眼泪。
  ——原想能给你理一辈子头发,等哪天拿不动推子了,头发也就掉光了。
  ——快睡吧,明天我把桂生叫回来,我们一起去大城市给你看病。
  窗外花开繁密,每年这个季节,似乎着了魔一样,四邻八乡的人们,头发和花开一样疯长。
  这天,桂生忽然接到了老板娘啜泣着打来的电话:
  ——桂生,你爸爸再也不能理发了。
  下着大雨,城里回镇上的路还冲坏了,辗转回家,孙老板静静地躺在了白布下。
  难过、痛哭过后,去火化厂又成了问题。雨大,路又不好走,火化场的车来不了,而且是拉个死人,没人敢接活。
  这时候,外面扑通扑通的声响,是王敏开着拖拉机来了。
  大家都愣在一边。
  ——别哭了,快,把竹竿拿上来,搭个棚子。我开车。
  大家都七手八脚干了起来。
  ——桂生,快上来。忙完了再哭,让你哭个痛快。
  桂生站在雨里,抹了把泪水和雨水,跳上了车。
  这一年剩下的日子,铺子里全都是由老板娘执剪子拿推子。
  桂生忽然发现,原来母亲的手艺如此深藏不露。
  第二年开春,桂生和王敏结婚了。
  第三年开春,老板娘再也不理发了,春生接过了活儿。开始的时候人少,渐渐地人多了起来。他终于成了这里远近闻名的好把式。
  这年开春家里添了丁。老板娘给哄着孩子。
  孩子闹腾,伸着小手拽奶奶的头发。老板娘抱着孩子亲了口,慢悠悠地说道:
  ——拽吧,拽吧,等把奶奶最后一根头发拽没了,我就去那边见你爷爷喽。都两年多没人给他理发了,推子都生锈喽。
  (作者单位:百尺河镇党委社区综合服务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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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杰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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