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聚

  当沈喜接过儿子宝宝的拘留通知单时，只觉得两腿发抖、天旋地转，偌大的身躯几乎轰然倒下。
  “警察同志，你们没有搞错吧？”
  “这怎么会错呢，沈宝宝，家住沈家凹，左手背上一条刀疤。”
  沈喜夫妇一下跌坐在地上。
  是啊，这么大的事怎么会错呢。何况左手背上的刀疤就是铁证。
  沈家凹一百八十多户人家，交通闭塞，村风淳朴。沈喜母亲过早去世，父亲既当爹又当娘拉扯着他们兄妹六个艰难度日。老人性格秉直，对孩子要求严格。父亲带领兄弟五个队里干活，最小的妹妹还没锅沿高，踏着小板凳刷锅洗碗、烧水做饭，吃饭进就象一窝小猪争食，一大锅粥唏溜唏溜喝个净光。包产到户后，父亲总是分工细密，完成的吃饭，没干完的干完再吃。五个儿子成家后却因操劳过度倒下了，一病三月。从此，儿子们就再也不让他干活。每家三月轮着养，让他安享晚年。
  弟兄五个，除妹妹出嫁后生的是男孩，弟兄四个都是女孩。沈喜家的因一次刨高粱流产后就再没怀孕。七年的时间，跑过多家医院，求过不少中医，吃驴头、喝益母，什么土方验方都用过，就是不见孩子上身。做为老大，沈喜两口子想孩子都快想疯了。
  三十九岁那年，妻子对丈夫说：“近日我觉得腿酸腰疼，肚子越来越大，硬梆梆的，是不是长了瘤子。”沈喜带她到医院看了医生，做了B超，医生看看他们：“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傻乎乎的，这都怀孕五个月了！”
  “怀孕了？”两个人对视着咧嘴笑了。医生赶忙走开，他认为两个人精神不正常。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孩子出生后，整个沈家凹都惊动了。沈喜为人友好，弟兄姊妹又多，这是五个家庭的独苗啊！全村人都为之高兴。三日吃喜酒那天，几乎全村空巷，酒宴持续了两天。
  劳累归劳累，沈喜看到襁褓里胖嘟嘟的娃娃，心里吃了蜜样地甜，四十得子，这是上天的恩赐，他为儿子起名“宝宝”。
  宝宝从咿呀学语到蹒跚学步，到了哪里，哪里都众星捧月，两口子更是当作掌上明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了手里怕飞了。家里最好吃的宝宝吃，娘说：“我爱吃鱼头”，爹说：“爹壮实着呢，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吃”。有时宝宝的小手打在脸上虽有点疼但心里舒服。上学时再累再忙，爹又接又送。宝宝只要提出的事，两口子都是想方设法地满足。长期的溺爱使宝宝越来越懒惰，任性、自私、无知。在上初中时宝宝提出要买一辆山地自行车，那车的售价是五仟捌佰元。两口子劝说，买辆普通的三百元的不是一样骑吗？宝宝二话不说到橱房拿起菜刀朝手背砍去，殷红的鲜血顺手流了下来，两口子吓坏了，连忙答应。送医院缝了十五针，虽没残疾却留下长长的刀疤。
  爷爷看到孩子越来越没法约束，多次告诫沈喜夫妇：“惯子是杀子！该给这匹小马驹带笼头了。”
  两口子舍不得，“爹，他不还是个孩子嘛！”
  “孩子，孩子像小树，从小就要叫它长直，歪斜的枝呀、杈呀该砍的坚决砍掉！不修不砍就会长成八大叉。”
  宝宝的学习差，老师讲课，他像听天书，初中没毕业就辍学。整日在镇上的网吧上网，花销越来越大。时间长了，结识了不少比他大的网友，这些网友今天让他买烟，明天让他请客。当家里再没钱给他时，他竟铤而走险抢劫了银行提款的老太太，而且持刀伤人。
  沈喜原本是不抽烟的，这几天一支接一支地抽，父亲的话在耳边一遍遍响。当初多次劝导他没听时，父亲恨恨地撂下一句话：你这样下去，不是爱他而是害他，迟早你会把他送进监狱的！这真被爹言中了。这些天，他也不断地反思，为什么全村人都知理孝道，自古没有一个犯法的，而宝宝小小年纪被关了进去？
  拘留所为了更好地进行教育，批准家属探望一次，这天兄弟、妹妹都要去，爷爷发话，“都回去，这又不是打架，去这么多人干什么？我和宝她娘他爹去就行。”
  在会见室，宝宝拉着爷爷的手让爷爷坐下，对爹妈的感情都十分冷淡，这更让沈喜火上浇油，“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我们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你却干这等事情，我们的脸让你丢尽了，你看看，为你，我们花光了全部积蓄，每年全家收入不足二万块，你却花去一万多”，说着掏出一个小账本摔到地上。“你既然不上学，那就在家帮着种地，或出去打工，这年头只要不怕吃苦，肯下力气，收破烂都能保证生活。可你呢……”沈喜越说越气，拳头攥得咯咯响，突然一个耳光狠狠抽去，宝宝应声倒下。妻子想去扶被沈喜一把扯住。
  这一下抽的太狠了，只见宝宝胖胖的腮上五根手印由白变红，由红变紫。
他从地下爬起来，捂着脸，“爹，打得好，可你为什么不早这样呢？这两天我在里边也考虑了许多，如果按爷爷的教育方法，我不会走到今天，我今天的下场难道你们没责任吗？”
  这话戳到了疼处。沈喜半天没道上腔来。
  “不过，你们放心，有了这些经历，我会好好反思，重新做人的。”
  探望的时间到了，沈喜的郁闷再也憋不住了，他声泪俱下大吼了一声：“惯子是杀子呀！”悲天怆地的声音在长廊里回响。
  （作者系密州街道退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