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在诺奖发布会上
莫言诺奖新闻发布会于北京时间2012年12月6日19时举行,以下是本次发布会的文字实录。 主持人:热烈欢迎大家来到瑞典参加今年诺贝尔文学奖新闻发布会,特别要欢迎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先生。我将分配大家的问题,请大家自报姓名、新闻社或者是单位,请大家问问题的时候最好站起来,我们一个人问一个问题,如果还有补充问题可以再问第二次,今天的语言是英语和中文。 腾讯网第一个提问 莫言回答来瑞典“最大的目的就是领奖” 腾讯网记者第一个提问:莫言先生,您来斯德哥尔摩,除了领奖以外,还想实现别的什么目的? 莫言:感谢各位记者,大家久等了。我来斯德哥尔摩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来领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来参加记者招待会。很多人把记者招待会描述的十分可怕,我也知道有一些人把我描述的也很可怕。结果我来了以后发现你们也不可怕,我相信你们看我以后,也会感觉到我也不可怕。 谈颁奖:诺贝尔文学奖是颁给我个人的,不是颁给国家的 记者:莫言先生,十八大提出来扎实推进文化强国建设,从您这次获奖,对于文化强国的推进有什么感受?谢谢。 莫言:我想莫言获奖就是我个人的事情,诺贝尔文学奖从来都是颁给一个作家的,而不是颁给一个国家的。当然我相信我获奖以后会引起追究读者对文学的热情,我也希望由于我的获奖对于中国文学的发展起到一个积极的推动作用。 谈获奖后改变:在北京街头骑自行车,有年轻姑娘追着我照相 中央电视台:您得知获奖以后,这两个月里您的生活还有您的故乡,您周边发生了什么变化?您希望中国读者最关心您身上哪些方面? 莫言:对我个人来讲发生最大的变化是过去骑自行车在北京街头没有人来理睬我,但是前几天我骑自行车在北京街头走,有好几个年轻姑娘追着我照相。我一下知道,噢,我成了名人。我说过,希望大家把对我的热情,转移到对中国广大作家身上去。也希望阅读莫言一个人的作品,转移到阅读更多作家的作品。 自由亚洲广播电台:在您获奖之后,您说这是文学的胜利,不是政治的胜利,中国现在有言论自由吗? 莫言:我确实说过我的获奖是文学的胜利,而不是政治的胜利。因为诺贝尔文学奖是文学奖,而不是政治奖。有的人确实还猜测诺贝尔文学奖的政治倾向性,我认为这种政治倾向性是不存在的。至于中国是否有言论自由,这个问题真的很难说。你如果能够懂中文,你去看看中国的那些中文的网站,你就会知道有没有自由。 谈富豪榜:说我今年收入2150万,我不知道钱都汇到哪里去了 记者:莫言先生您好,其他所有获奖者都是乘坐宝马来的,但是您和您的夫人是走着来的,您是一个特别实在的人。您获奖之后有这么多的荣誉,这么多的光环,您是怎么来看待的呢?这是您面对巨大荣誉的方式吗?今年您获得中国作家富豪榜的第二名,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莫言:首先有一句话说的特别好,他说莫言是一个农民的儿子,他没有得奖之前是农民的儿子,得了奖之后依然是农民的儿子。所以我看到好多人追着我让我签名,我感觉有一点奇怪。我是一个非常谦虚的人,我知道我的水平到底有多高,我今后还想继续保持这种谦虚的态度。 至于中国作家富豪榜,他说我今年得了2150万人民币的版费,我后来到银行去查了一下,哪有那么多啊,没有啊,不知道钱都汇到哪里去了。 谈作品:向欧美读者推荐《生死疲劳》 小说里有中国近代的历史变迁 中国新华社:如果向欧美国家的读者推荐一部自己的作品,您会推荐哪一部? 莫言:我就推荐《生死疲劳》。这部小说里面有想象力、有童话色彩、也有中国近代的历史变迁。 记者:有一句话说“不要因为外界的喧嚣影响内心的决定”,此时此刻您用一句话形容您此时的心情? 莫言:心如巨石,风吹不动。 记者:莫言老师,刚才走进大门的时候,发现很多记者用摄像机、照相机拍摄你,你当时是不是感觉不适应?尤其是获奖以后,很多媒体对你进行轰炸式的报道,我发现一些微博上大家经常对一些报道进行辟谣,获奖以后您会不会带来一些短短的喜悦?这短短的喜悦您怎么去衡量? 莫言:诺贝尔文学奖公布以后,刚开始我确实有一点不适应,包括在网络上很多对我的议论和批评。后来我渐渐感觉到大家关注的,议论的,批评这个人的时候,跟我本人没有什么关系,很多人用他们丰富的想象力塑造着另一个莫言,所以我是跟大家一起来围观大家对莫言的议论、批评、表扬。 谈新闻检查:我反感所有的检查 从来没有赞美过新闻检查这种制度 瑞典电视台:莫言先生您好,很遗憾,没有能够在北京参加您第一次新闻发布会,我想知道对新闻检查,您是怎么看待的,您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莫言:我反感所有的检查。我去大使馆办签证,他们也要检查。我坐飞机出海关,他们也要检查,甚至要解下腰带,拖鞋检查。但是我想这些检查是必要的,我从来没有赞美过新闻检查这种制度,但是我也认为新闻检查在世界上每个国家都是存在的。但是这种检查的尺度,检查的方式不一样。如果没有新闻检查,这个人就可以在报纸上或者是电视上攻击其他人,诽谤其他人。这个我想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是一样的。但是我希望所有新闻检查应该有最高准则:只要不违背事实真相的都不应该检查,违背了事实真相造谣和诬蔑的都应该受到检查。 谈获诺奖感受:除了感觉高兴,还有很深的惭愧 人民日报:四年前您曾经来到斯德哥尔摩,在这儿做一次演讲,这次来您的心态和以前有什么区别吗? 莫言:11年前。当时有几个朋友带着我去参观说要写一本书,我朋友开玩笑说,你好好写,将来有可能站在这里面去讲。我当时心里也觉得要好好写。现在我确实来到这个地方来领诺贝尔文学奖了。我现在心理除了感觉高兴,还有很深的惭愧。我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好的作家应该获得这个奖项。我自己觉得写得还不够好,还应该继续努力。 谈日后写作:我要打破拿了诺奖就写不出好作品的魔咒 记者:莫言老师,我是重庆日报记者,您在报纸上过,莫言热到文学创作当中来,您是否开始考虑新的创作,您对未来的文学创意有每年什么期许? 莫言:我现在最希望的是什么呢?我最希望回到我的书桌前坐下来写小说。也有人说一个人一旦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以后,就再也写不出好东西了,但是也有很多优秀的作家打破了这个魔咒。我一定要努力争取加入这个优秀作家的行列,打破这个魔咒。 “莫言”之名的来源:人老是说话就没有精力写小说了 罗马尼亚电视台:问您两个问题,第一,您现在会不会改变写作主题?第二,您的名字叫做莫言,就是不要说话的意思。你为什么要选择这个名字?是不说反对的话?还是不说赞美的话? 莫言:我原名中间一个字是“谟”。第二,我小时候经常乱说话,给父母带来很多的麻烦。所以他们就教育我要少说话,第三,人老是说话就没有精力写小说了。既然选择了作家这个职业,就应该把用嘴巴说的话全部用笔写出来。 我的创作一直在寻求变化,这种变化是对艺术的创新追求,也就是随着世界的变化产生很多想法,所以在这个世界上一成不变的作家是不存在的。 谈演讲稿:获奖演讲稿两天就写完了 主要就讲我自己 记者:您自从得奖以后很少露面,您在准备演讲稿的时候有没有压力?这段时间你的心理状态怎么样?有没有难忘的事情跟我们分享? 莫言:我得奖以后最大的烦恼说实话,是来自于新闻记者。他们有人就坐在我家门口十天,我太太经常请他们到我们家吃饺子。我实际上自己也当过新闻记者,所以我对坐在我们家门口十天的记者心中充满了敬意。那么我为什么要躲记者呢?因为他们总是让我重复同样的话。他们很多人没有读过我的书,就提出某些问题。顶多是临时上网上搜一遍,而网上的消息真假很难判断。所以我在准备演讲稿的过程中没有什么压力。如果把世界上所有的问题都在短短演讲稿里面讲一遍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就讲我自己,讲真话。实际上讲稿两天就写完了,两天当中在网上泡了很久,没有任何压力,很轻松。谢谢。 记者:莫言老师您好,有两个问题,您主要是讲故事,但是讲故事最重要的目的还是创造一些很好的,让人印象深刻的人物,在您写过这么多的小说中,创造无数人物,你觉得谁是你自己印象最深的人物? 莫言:讲故事是人的天性,我们每个人都是听故事长大的。但是讲故事一旦变成一种职业以后,就不仅仅围绕一个故事来谈。用故事表达对人生、社会种种问题的看法,他也要用故事来歌颂真善美,鞭挞假恶丑。所以讲故事是一个严肃的事情,故事最大好处就是有很宽阔的想象空间。最好的故事就是让每个同志都能够从这里面看到他自己。 谈笔下角色:作家写人物,就像妇人生孩子 记者:您自己的作品中印象很深的形象,还有阅读中谁是您印象最深的人物形象? 莫言: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作家写这么多人物,就像一个妇人生了一大群孩子一样,你很难说喜欢哪一个,不喜欢哪一个,所以我想这个问题还是留给读者吧。 谈咒骂:背后咬牙切齿咒骂你的人 也要给予他们深深的同情 瑞典电台:今年早期您说了一句话,避免新闻检查对于写作和创作是有好处的,为什么您会这样说? 莫言:我从来没有这样说过话,可能是因为听力产生了误解。但是我在这里要讲一句真心话,如果说一个作家认为他在一种完全自由的状态下必定能够写出伟大的作品,那一定是假话,如果说一个作家在不自由甚至不太自由的环境下必定写不出伟大的作品,那也是假话。关键是作家内心深处的想法,关键是作家能够是否站在一个超越了政治的阶级立场上来写作。包括背后咬牙切齿咒骂你的人,也要把他们当人看,而且还要给予他们深深的同情。 趣说马悦然:只见过三面 他还欠我一根烟 瑞典电视台:您如何描述您的朋友马悦然,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做一些什么? 莫言:马悦然有很多作品,我跟马悦然目前为止总共见过三面。第一次在香港中文大学翻译研究中心,我们在一起抽了一支烟。这支烟是我给他的。第二次见面他给我一支烟。第三次,在北京大学见面我又给了他一支烟。马悦然就是三支烟的关系,他多收了我一支烟。马悦然先生对中国古典文学的理解是我非常敬佩的。马悦然他公开发言,经常批评我,说我小说写得长。中国有很多人因此判断,莫言是永远得不了诺贝尔文学奖的。为什么呢?因为马悦然批评我的小说写得长。我回答他说,我就要写这么长,哪怕剩下一个读者,我也要这么写。 记者:您描述马悦然是你亲爱的朋友。 莫言:你们外国人跟一个人见一面就说亲爱的朋友。我第一次出国到欧洲来,认识一个意大利女孩儿,她给我写信,亲爱的莫言。当时心潮澎湃,我认为这个女孩儿对我有意思,我朋友们你别自作多情,那是外国人的礼貌,有时候恨你的时候也还说亲爱的。 谈作家:任何一个伟大的作家都不可能让所有的读者都喜欢他 记者:我们判断诺贝尔奖得主都是对年轻人的鼓励,您对年轻的作家有什么好的建议?比如说谁想成为作家,您对他有什么建议? 莫言:我想全世界很多国家对年轻人都有这样那样的批评,我对年轻作家一直是支持的态度。我认为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自己的生活,每一代人应该写自己的文学。所以任何一个伟大的作家都不可能让所有的读者都喜欢他。所以我们对未来的文学只能寄希望于年轻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