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庆芳

  小时候，生长在青山碧水连一线的五莲，那样的旧时光里自己总是扎着毛躁的羊角辫，穿着棉布的花裙子，走在长满青草的小河边，蹦跳着，任由绿色或者黄色的苍耳粘在裙边儿上、袜筒上，咯咯笑着一头扎进放羊的姥爷怀里，姥爷总是一边宠溺地揪下一朵甘甜的油茶花让我吸，一边摘下我辫梢上的苍耳对我说：“喝茶花，快长大，长大穿个花褂褂，天不亮，上学堂，寻个探花府里忙。”那时小小的我不懂祖辈愿我离开家乡的希冀，只顾吸吮着花汁，听着那些状元秀才还有皮狐精的故事慢慢长大。隐约记得姥爷总指着东北方向对妈妈说“可以让娃去诸城、青岛、北京，那么多好地方总比这土里刨食儿好……”从此我人生中第一次对诸城有了印象，觉得那里好远，那里没有苍耳也没有姥爷，更没有雪白的羊群，那样恐怖高冷的地方我才不去呢。
  后来上学、放学、上学、放学……跌跌撞撞总算毕业了，家乡的小河没了青草和苍耳，河床暴露着，蜿蜒地覆盖着垃圾，而我则拎着行李和埋进骨骼的梦想一头扎进诸城，不愿醒来。
  五年了，我知道东关大街上哪株玉兰开得最早，因为它总是第一个沐浴到清晨的阳光；我也知道和平街的樱花树什么时候会姹紫嫣红；当然了，我还知道扶淇河畔有一株青桃是野生的，枝条蔓延，像个倔强的孩子，守着坚韧的水晶心……这些是我摒弃世俗所闻到的诸城之味。更多的时候，东关大街上的花圃里是太太小姐们狗狗的遗留物，和平街的树杈上倒挂着女人的内衣和孩子的尿布，扶淇河畔的小区排出的污水让鱼儿们翻着个儿，打着饱嗝儿；最恐怖的是夜晚十一点后的老百盛大街，小贩们扔下的果皮、肉串、菜叶子一地狼藉，哪位先生酒后的翻江倒海或是哪位太太带着劣质口红印的纸巾给清凉或者燥热的夜晚当头浇了一勺“地沟油”，让人欲呕不能。这样的夜晚空气里臭豆腐，爆米花，烤地瓜的味道纠缠在一起，是大多数时候的诸城之味。
  我曾一度以为会在这样的味道里结婚、生子、变老、慢慢腐朽，后来不知哪天开始“创卫”了，大街上总有清洁人员和城管的身影，一部分人踊跃地参与进来，维修公共设施，排查污水渠道，建立移动宣传站，护木立林，扶淇河畔种了更多的花并且保留了我最爱的那株野生青桃，更神奇的是小贩们竟然舍弃了与城管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小推车变成了路边雅致的小店，老百盛旁边的重庆小面和姥姥门豆腐脑要去试一下的，很有一种小城沉淀下来的自然之味。当然了，也有一部分人依然端着紫砂壶嘲笑着周围的热火朝天，“折腾个什么劲儿，劳民伤财！”而我则是那静静的一部分人，坚信创卫可以让生活变得更美好，但又没有必要表明非常鲜明的立场，我能做的就是偶尔举个小旗在放学的孩子们前面过个路口，时不时弯腰捡起附近小花园里未燃尽的香烟头，在平淡的日子里看花开花落，看小饭店的门前屋后不再有成堆的垃圾，看临街的树木间不再有晾衣的背影，看河水变清，看常山变绿，这些变化美好而让人欣喜。“创卫”有了这样的结果，回首身体力行的一幕幕，该泪流满面了吧，但我终是个外乡人，如若我的家乡也创建卫生城市，我情愿舍了那一群白羊，还我绿草连天。
  后来有人问，创卫结束了吗？也许没有结束吧。“创卫”是个延展词，是要靠我们不断去维持和努力的，现在我们爱护这个生活的城市，让它变得干净整洁，等我们老了，才可以牵着孙儿的手踩着满地落花对他讲“和平街上还有许多海棠树产自北美洲，大陆性温湿气候让它大器晚成，有一抱粗了呢。”等我们老了，才可以安心地在路灯下看一整条街的洋槐花似漫坡披雪；等我们老了才可以坐在摇椅上，膝盖上摊一本半敞的书，轻轻念着“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