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吵架，你来我往，阵势很大，不像村妇，什么偷汉扒灰、鸡毛蒜皮，而是在鸡毛蒜皮里有民族大义，在喷嚏咳嗽中有国家兴亡。不过，全是纸上英雄，徒逞口舌之快而已。像萧军那样找上门去，与张春桥的伙伴约架的凤毛麟角。

为什么要吵架呢？可忙活死文学史家了，近因，远因，可能还有基因；有甲文中观点，有乙文章观点，有偶然性，有必然性……以我做看客的经验，很多东西都是瞎扯，谁知道他们嘴上说的那些原因是真是假。比如，郭沫若第一次见郑振铎，就觉得：“他的面貌很有些希腊人的风味……他伸出来和我握手的手指，就和小学生的手一样，有很多的墨迹。”他认为此人真率。可是同去的茅盾（沈雁冰）却完全是另一种印象：

他穿的是清补马褂，竹布长衫，那时似乎在守制。他的身材矮小，面孔也纤细而苍白，戴着一副很深的近视眼镜，背是微微弓着的，头是微微埋着的。和人谈话的时候，总爱把眼镜白泛起来，把视线越过眼镜框的上缘来看你。声音也带着些尖锐的调子，爱露出牙齿咬字。因此我总觉得他好像一只耗子。（《学生时代》第87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3月版）

哈哈哈，耗子。他又补了一句：“我在这儿要特别加上一番注脚，我这只是写的实感，并没有包含骂人的意思在里面。”天哪，捅人一刀，还附送这把胡椒面，还不是骂人？

茅盾和胡风关系也很紧张，按说茅盾是前辈，胡风在日本时还帮他介绍过书稿，但他毫不客气；到了晚年，两人在文字中更是撕破脸皮。胡风说茅盾是“大书店雇佣的编辑，大杂志的主编，资本家的代理人”（《鲁迅先生》，《胡风全集》第7卷第92页，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1月版）。茅盾说胡风领南京政府办的“中山文化教育馆”的津贴，社会关系复杂，并毫不隐晦地说：“我与胡风只有泛泛之交，而且是由于鲁迅的关系。我对胡风没有好感，觉得他的作风、人品不使人佩服。在当时左翼文艺界的纠纷中，他不是一个团结的因素而是相反。他还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鲁迅对某些事物真相的判断，因为他向鲁迅介绍的情况常常是带着浓烈的意气和成见的。”（《我走过的道路》中卷第280页）

胡风在讽刺茅盾上若写成小说也能进年度十佳，他叙述：1933年的一天，周扬约近十个“左联”盟员在小馆子吃饭，并请茅盾来讲话，预定的时间过了很久，仍不见茅盾的身影。周扬着急了，到内山书店去找鲁迅，鲁迅就跟周扬一道来了。大家很高兴，谈得也很热烈，这个时候，茅盾还是来了：“坐定以后，结结巴巴地谈起他的《子夜》和短篇《林家铺子》的创作经验来了。听着听着，鲁迅现出了不耐烦的神色，静静地对茅盾谈话中某一点插入了几句：‘我的想法不是这样……’茅盾听了发窘，现出了不尴不尬的脸色。……事后，参加了那次会见的人谈到时，总是恋恋不舍地回忆见到鲁迅和听到他谈话的愉快心情。”（《鲁迅先生》，《胡风全集》第7卷第62页）那天的情形到底怎么样，不得而知，反正，留下的就是这样的记录。也好，我们茶余饭后有谈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