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断想
很喜欢“清明”这个词。透明，干净，隐忍，清爽，像用清水洗过。
清明，本身就是神清气爽，生机盎然的。
清明，应该是从天空开始的吧。一交三月，柔软的东南风，蘸足了清亮亮的雨，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天空。然后，天空就显出旷而远的光洁，盈盈的，宛若青蓝的湖水，静静漫过天际。不久，这里就招来软软的白云，灰色的麻雀，带着白色项链的喜鹊，或一身黑衣的深沉的乌鸦。也有披着白色围裙褐色外套的布谷鸟，一声声，叫着----布谷，布谷，寂寥，空旷，撞击着人心，揪起心中的那些欢喜与追寻，落寞与寂寥，相思与哀愁，一把一把的，都撒在这天宇之间了。
清明，也该是大地的色彩吧。哗哗哗，开了封的溪水，漫过湖底覆满青褐色苔藓的岩石，岩石也就生动起来了。不久，这里将是水草飘摇，三两条银色或红色的鲤鱼，蘸着水花，打个滚，亮生生地扑棱到阳光下、空气中，做一个前跃或后翻，然后扑通一声，钻入水底，楞着，静着，吐纳进嫩生生的水草，冒出小小的泡泡，尾巴一摇，就不见了踪影。
这样的清明，悦耳，透亮。
是的，悦耳，透亮。这是清明的音色和质地。天和地，只打了一个滚儿，就把枯燥的冬天压在身下。短笛声声，清音响起，牧童躲在牛背上，倾听，倾听细密的雨，剪出绿叶的响声。“平冈细草鸣黄犊，斜日寒林点暮鸦。”清明，像一幅淡淡水墨画，有点小悠闲，小冷寂，小苍凉，感觉不轻不重，不浓不淡，都小小的，融在清明之中，成了清明的细草，清明的黄犊，清明的寒林和暮鸦，都是空彻的，透明的，带点冷寂和感伤。
说到感伤，它应该与一个人有关。我们不应忘记他--介子推，他或许想不到，千百年后，他竟把清明硬生生变成与他有关的节日。这个节日，是祭祀，是墓碑，是纸灰飞扬，是垂泪的东风，吹哭柳下的断肠人。介子推与重耳，臣子与君主，不求功，不羡利，不慕名，以死诤谏，以求清明之治。奈何介子推，志犹高，情犹真，却满腹书生气，把自己活生生的身体，付之一炬。犹怜其母，与之一起，化为灰烬。有子堪愚，不知其母临死，是不是也曾经怀疑过，是否迟疑，死书误人，假书误国！或许，她只能怀抱那棵巨柳，将满腔疑问，化作青天白日的熊熊大火。
“柳”为“留”之谐音，亦或许，他们到临死一刹，也曾动摇必死的意志，可四周熊熊烈火，阻断了他们留在世间的臆想。既然要死，那就死吧！人生谁无死，草木一秋，也就罢了。顿悟苍生，刹那间，灵台清明，天地清明。介子推，就如同他刚出世一样，偎依在母亲怀里，安详死去。或许，他还能面带笑容。
真也罢，假也罢，反正，重耳假惺惺的泪水，让他面对烧焦的尸体，有足够的理由把介子推撺掇成一个精神的木偶，来让全体子民顶礼膜拜。他知道，他让他的子民，膜拜的并非介子推。我想，这时的重耳，心中定是一阵冷笑：介子推，你不过一介草民，死与不死，何足挂齿？我所撺掇的这个“木偶”，不过是站在你道德的肩膀上，增加一点我权利宝座上的那支明晃晃的权杖的重量。
天下寒食，不见人间烟火。此时，总会有人，跪于天地之间，向那些墓碑行叩拜之礼。
尽管，他们叩拜的，是自己的祖先。尽管，他们婆娑的泪眼浸透着对祖先的回忆。但我真切地相信，他们至少在此时，情感是真诚的，无半点虚假与造作。
“子欲养而亲不在”。地下亲人，活着的时候，子女们未必真诚，一旦失去，他们的回忆里，浸染的可能都只有悔，只有恨，只有惴惴不安。回忆是一种美，但更多的回忆是一种痛。是生者之痛，痛于疏忽，痛于不孝，痛于只是当时已惘然。
或许这些痛，也只有在这样的节气里才有。痛过之后，春花灿烂，空气清新，山染绿，水浸清，鸟语花香，不致让人沉湎于痛的情绪中不能自拔。清明，就像古代的青花，月白风清，静静散发青色光芒，抚平人心中痛的褶皱。沉静着，散着香，散着美，散着杏花春雨，散着人心里的柔情。
柔情，在清明，是跟雨联系在一起的。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这清明雨，定是“沾衣欲湿”的杏花春雨，一派婉约，一派柔情，是从宋词里款款走来的沾泪美人。嫩柳如烟，烟锁重帘，徒增怀念。或许那断魂的行人，定是如此的吧！不然，何以无绪地走，无由地走，无目的地走，只是茫然踏着一派春色，忘记来时路？借酒浇愁，这愁啊，定与这春色有关！迷离的春色，虽尽情沾染世界，却难入伊人心中。清明，是春的始点，也是冬的尽头，漫天烟雨，迷蒙乍暖还寒的愁绪，寻寻觅觅，却也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清明雨，淋却爱恨情仇，在这样的季节，慢慢融化，慢慢找寻，慢慢泛滥，慢慢淡忘。人生，不就是一路走一路寻一路看一路忘的过程吗？
清明，是开始，是尽头。清澈，透明，泛着青花的光泽。
晚来天欲雪
浅月挂上了屋角，从屋檐的对接处，银色的光辉飘下来。黑色屋檐组合的黑色影子，漂在月光下，和蒙胧深蓝的天空融合，漂在心里，就是一种诗意。
久违的诗意，澄澈而空明，使人整个的身心都透明了。凉凉的空气和月色调和，水一样漫过狭小的院落，柔缓而轻慢，漂白着尘封的灵魂。尘垢褪去，虽不光鲜的心灵，却也把这月光，反射出淡淡的光辉来。
“又是一年”，这句本该作为开头的话，已在内心重复了许多个春秋。一个平淡而平常的“又”字，道出多少剪不断理还乱的心绪！“一年”，是一个标志，在这个标志里，有多少酸甜苦辣融于其中！办公室里一句笑谈：“又是一年放草驴！”此句一出，众皆哗然，虽为戏谑，又有谁不心有戚戚！
放下心来，便是真悟，这句貌似佛家谶语，又有谁能够做到。
我是一个浮躁的人，很多时候，穿梭于花花绿绿的影象和言语中，穿梭于琐琐碎碎纷繁芜杂的事务中，难以融于月光一样的静谧里。如手中之烟，只醉心在片刻，难顾及其危害，即使人生失意，也尽情欢畅。时间和精力在这袅袅的烟雾里弥漫，病毒一样腐蚀着身体和大脑的灵光。从未想以后，从未想未来，以后和未来这虚无的概念，只在看日历最后一页的时候，留下孔老夫子一声“逝者如斯”的叹息！一年又一年！
懵懂的青春已过，以前星子般的希望闪烁的光亮也早已熄灭或坠落。一个人，能达到无欲无求的境界可称之为“圣”。我不是，也没有。只是胡乱翻看以前的日记和信笺，却别有一番滋味上心头。或许，“人”字之所以有这一撇一捺，总是需要一种支撑，这种支撑，需要记忆和留恋，需要憧憬和迷醉，现在，那种记忆里的憧憬已变得苍白不堪。此时，我只有故做潇洒，朝身后的白墙狠狠地一击，看那墙上瘪瘪的凹陷的洞，然后微笑！
不谈念想，不谈希望，不谈时间。有即无，无即有；好为了，了亦好。有时，那空空的玄念能让固执的心灵暂时沉寂。
时间不经意--夕阳已坠，暮霭沉沉，身后那片楚天，也已不再寥阔。
从偌大的书橱里，翻出厚厚的尘封已久的《简爱》，从前言到后记，一字不落，静心阅读。盖茨海德府、罗切斯特、普尔，熟悉的名字，别样的气氛，竟然可以让我再次忘记吃饭和睡觉的时间。忘记时间的感觉真好！
这个冬天实在冷。窗外，朔风野大，隐约朦胧的树梢在冬天的天空里摇摇晃晃，饱受摧残。围拥炉火，呵气成霜，让僵硬的手指拈起一页一页发黄的纸张，让自己沉寂进去，沉寂进去……
却忽然想到一句无绪的诗：“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而其下句，则是阴沉积郁的，那么不说也罢！
青花瓷
很喜欢周杰伦的《青花瓷》，旋律和着歌词，淡淡的，典雅的，哀怨凄美的萦绕在心。
江南，细雨，芭蕉。云开，月光。古琴，檀香，宣纸，疾笔走去，伴着迷离的天青色烟雨，荡漾着让人心碎又心醉的，是那一纸的飘逸啊！
我宁愿想象，这迷蒙的人，不是书生，而是剑客。他以笔为剑，浑化出一纸月光，这月光，在这江南烟雨中，穿越时间和空间，扑朔成满天满地满江海的情感，化进人的心灵，隐藏在人心中最为柔软的腹地，那剑光，时时闪耀。这种柔软的锋利，在某时，某地，某景，让人徒生一种无可奈何的疼痛，不能说，不可说，却欲久弥长，欲久弥深，就象那刮也刮不去刺青。
前些天，小齐送我一个瓷器，天青色的底子，山水历历，飘逸的白雪覆盖苍远的山头，构成这件椭圆形瓷的大部分基调，下边衬一四腿的木托，竟然也有点古色古香的韵味。
我把它放在窗台上，每天，透过大大的窗户向外远望时，首先能看到它的影子，也就成了我视野中必不可少的一种点缀。这瓷器，做工虽然粗糙了些，不是正宗的青花瓷，却也有时能抛瓷引玉，引发我一些杏花春雨的想象。在这荒芜的心灵中，只有它，能引出剑客的光芒，让心灵覆上一层润泽的灵光。只有在这时，我才会重新寻回那份感激，感激朋友给我送来的这一份心灵的富足和温馨。
不想，这份感觉没有保存很长时间，就被我淘气的儿子不小心打破了这种念想。瓷器从一米多高的窗台跌落在地上，碎裂成几片，像零落的花瓣。我小心翼翼地拾起这些碎片，小心地沿着裂缝沾合起来，重新放在那木质脚架上。重新审视时，却发现那些裂缝，露出白色的刺眼的碎碴。青花瓷，我的青花瓷，破了！
美好的东西，在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就会香消魂散。打破它的，只是一个不经意。
有一天，我儿子回家来，对我说，爸爸，我看到路边有一个卖景德镇瓷器的，看到和我家这件差不多的一件瓷器，要300块钱呢！我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打开电脑，熟悉的旋律萦绕耳畔。“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月色被打捞起，云开了结局，如传世的青花瓷自顾自美丽，你眼带笑意……”，浓浓的音乐四散溢开，很江南。
（王永坐，男，诸城人，诸城作协会员，供职密州街道卢山中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