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传来，北京借款的什么“宏伟建筑公司”是个皮包公司，借款人马超人间蒸发了一样，无影无踪。
小山村一下炸开了锅。债主们拿着白条纷纷拥向中间人神算子的家，屋里的、屋外的、哭的、叫的、拍桌子的、攥拳头的，情绪十分激动。
神算子神情恍惚，望着他写的一张张白条两眼发直，鼻涕一把泪一把，重复嘟囔着一句话：“我打了一辈子雁，想不到到头来被雁啄了眼！”
“不管怎么的，这是我们的血汗钱，今天到期了，你打算怎么办吧！”
“是啊！他们自愿的我管不着，我可是你千鼓吹、万动员，并打保票不出问题的！”
“没有这钱，媳妇可就黄了，你伤天理啊，你！”
这时“五保”老人刘东颤巍巍挤进来。这个七十多岁的老人，疾病缠身，无儿无女，两万元可是他的全部，听说钱打了水漂，一头栽倒在地，半天没爬起来。他哆嗦着举起白条，“神算子，我不管你怎么着，我的钱你一定得还，我这快死的人说不定哪天就要入土，你总不能欠死人的钱吧！”
神算子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他没法解释、没法表白，生不得气、发不得火，毕竟他们的真金白银是他弄丢的，甭说他们，自己不也搭进去一生的积蓄，他现在真是分文没有，穷得光腚了。群情激愤他理解，也为自己的钱心疼，可他现在是无咒可念，只能呆呆地听着，一付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他这神情更引起人们的怀疑，是不是钱被他独吞了？一向精明的他，不是没有这可能。这时有人大声喊：“光在这里瞎嚷嚷管啥用，赶紧报警吧！”
一听说报警，神算子哧溜一下从炕上下来，跑到厨房，拿起菜刀就往脖子上架。幸亏老婆来得及时，一把夺过菜刀，但还是割破了皮，鲜血顺着脖子流了下来。老婆把他拖回炕上，用纱布包扎了起来。神算子哭着说：“我不是没考虑报警，如果报警，我被抓进去，判了刑，死在里边倒也清静，可马超抓着后死无对证，钱就更没影了。”
人们考虑了一下，觉得也有点道理，见他脖子上的血从纱布里渗了出来，老婆在一边哭成了泪人，再待在这里也不会有结果，只好悻悻地散去。
改革开放三十年，人民生活得到温饱，医疗、义务教育、老年养老、低保的落实使人人都享受到改革开放的成果。有识之士在宽松扶持的政策下经过奋斗打拼成为百万、千万、乃至亿万富翁。
既然是改革大潮，难免鱼龙混杂、泥沙俱下。一些心存不轨的人也认为有机可乘，便产生了传销、电信诈骗、高息集资等犯罪形式。它们花样翻新，令人防不胜防。这些社会毒瘤严重干扰经济秩序，影响社会稳定。他们起先以城市为主，现在城市加大管理防控力度，街道上电子眼密布，小区里物业管理加强，案件侦破率大幅提升。因此，他们又把黑手伸向了平静淳朴的农村。他们知道，那里的人们憨厚，管理松散，监控稀少，但近些年老百姓的钱包却同样鼓鼓的。可就算他们再怎么伸手，再怎么设陷阱，神算子应该是不会上当的吧。
神算子是何许人也？十里八乡无人不知。他的精明从小就显现出来。其实神算子是有名字的。他姓明，字晓，单看这名字就猜八分，明晓、明晓，无所不晓。自上学以来，直到高小毕业，班里学习总是第一，尤其是数学，老师解不开的题，他瞅上几遍，偏着脑袋想上一会儿，然后唰唰唰地就算出了答案。考初中时，全片八十多人考上了二十三人，他遥遥领先。
由于当时村里缺文化人，两个生产队找不出会计，老书记硬生生地把他拦了下来。明晓是现学的算盘，现学的账理，可两个队的账目管理得井井有条，一清二楚。后来大队的总会计年老退了，他自然地成了村里的总会计，由于他聪明伶俐，加上好学，不久象珠算当中的“大扒皮”、“小披皮”、“金城柳法”都倒打如流。农村的土地极不规则，有的七头八角，有的象葫芦头，他都能细米拨糠，算出它的精确面积，这在当时，全乡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人。
凭着他的精明，很快片、乡决定他任大队会计辅导员，每年秋收结束，按片集合在一起，各村会计带上账本，集体核算，这叫“会账”。每当这时一人唱账，十几把算盘噼里啪啦拨得山响。明晓却不使算盘，他坐在一把椅子上，微闭双眼，一手托头，一手用拇指在其他骨节上换算着，那神态悠闲自在，似睡非睡。当唱帐员唱完厚厚一本，打算盘的还没结束时，他猛地把眼一睁，准确地报出一长串数字，在坐的看看正是算盘上的数字，他们感到诧异，齐声说：“你看到了算盘”。明晓不争吵，“好，下回我面墙而坐。待会另一个村的。”唱账的又摸起一本厚厚的账唱起来，等结束，还是明晓第一个报出总数，这下，满屋的会计简直就是五体投地，惊呼“神了，真神了！你就是那神算子！”从此“神算子”不胫而走。
正是他有这等高明的算技，农村信用社也瞅上了他，聘他担任了岭东片的农村信贷员，本片存款由他经办，有贷款的他起桥梁作用，和贷款人一起到乡信用社办理，神算子一身多职，干起来却游刃有余，四十多年从未出过半点差错。这样精明的人怎么能上当受骗掉进陷阱？难道是人上了年纪也犯了糊涂，这也难说，毕竟“神算子”也是近七十岁的人了，要不，就是……
神算子没犯糊涂，相反他比任何时候更清楚。土地包产到户后，弱化了会计的功能，村里又选年轻人接了他的班。自己的三亩责任田虽说是好地，但他岁数毕竟大了，又不想吃那种地苦，就租给了别人。一个女儿早已出嫁，儿子结婚后，另立门户盖了新房。盖房时，他说手头紧，只资助了三万元。在儿媳的挑唆下，儿子和他反目成仇，一年到头不踏门槛，他的收入越来越少，关系越来越僵，岁数却越来越大，用钱的地方也越来越多。正当他冥思苦想怎么弄点钱时，一个四十多岁，打扮光鲜的“女财神”登门了。来者说他姨家表弟在北京郊区经营一家小建筑公司。光买地皮九百多万，本地又扣下管理金近两百万元，现在到了发工资时，怎么凑也还是差五十多万，想从你处暂借一步。神算子的脑神经立刻绷紧了，连珠炮样地审查起来。“你表弟叫什么名子？经营的公司叫什么？具体在哪里施工？”“女财神”不慌不忙地拉开拉链，从手提包里抽出厚厚一打资料，身份证、施工证、公司法人证书……
“他不到银行贷款，怎么叫你跑山村借钱？再说我根本不认识你！”
“女财神”笑着说：“象他那样的小公司在北京贷款比登天还难，即便走门子，托关系，办下来最快也得三个月，那工人们还不得罢工。他这不找到我，可我这刚买下一栋三层沿街房，装修，进货，刚开张了个超市，五百多万全投进去了。表弟一天五遍电话催。我店一名女收银员就是你们前村的人，和您闺女是初中同学，上学时常到您家来，是她提供的这个线索。”
神算子双手一摊，“我哪有钱，存款当天就交银行。”
女财神笑了，“我知道您是不相信我，这年头亲兄弟、亲父子借钱都小心着呢。这样吧，今天我拉您和婶子去我超市看看，中午我请客。表弟说了，就差五十万，月息四分，三月后连本加息一起结清，您如果信得过，就帮忙凑凑，以解燃眉之急，我来作保，以超市抵押。如果信不过呢，全当没这档子事。”
神算子心里明镜似的，现在银行年息才3厘，这月息就是四分，这是银行的十五倍，如果把储户的款纳入这高息贷款可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大捞一把。他按捺住激动，对“女财神”说：“正好城里我的一个朋友约我去玩，那就麻烦你捎我去吧。”
超市的门面虽不大，但装璜得富丽堂皇。营业员穿着统一的服装，训练有素。见老板带人来，彬彬有礼地弯腰问候。收银员更是亲切地叫大爷、大婶。神算子一看，确实是前村老谋家的闺女。看办公室的营业执照，法人代表都是“女财神”的名子。中午，“女财神”在大酒店招待了一桌后，神算子推托喝醉了，不到朋友家去了，免得现丑，就让司机送他回家，不过上车时他扔下一句话，“我回去尽快筹款，你如果有空明天就去取款吧” 。
第二天，“女财神”如期而至，等把钱装入纸箱后，讲信用的她便写了抵押欠条。
虽然抵押在手，但从钱被拿走那天，神算子象热锅上的蚂蚁，走也不是，坐也不是，黑夜睁着眼睡不着觉，白天到坡里到处游逛。盼星星、盼月亮，掐指头总算熬了三个月，就在当天，“女财神”来了，搬下纸箱，连本带息结算得一清二楚。
“账已结清，大叔，我超市的抵押欠条还给我吧！”
“当然！当然！”神算子找出抵押双手捧给她。
“谢谢大叔的帮忙！不过我有言在先，我那表弟的事我再也不想管了。你也看到了，那么大的超市我是离不开的，以后如果他再找你，你自己决定，你们之间发生什么与我无关了。”
神算子眨巴着眼，似乎听出了弦外之音，满口答应，“与您无关，与您无关！”
真是“女财神”，这才仨月，神算子算了一下，纯挣六万元，平均每月两万元，就这每月的收入相当两年的毛收入啊！
时隔三月，神算子接到电话，“大叔，感谢您上次的救急。”神算子一看是北京区号但仍不作声。
“大叔，我是向您借款的马超。”
神算子这才问：“您有什么事？”
“大叔，我这次可遇到大麻烦了，工地上脚手架倒塌，出了三条人命，和家属达成协议，每人赔偿一百万，安监局罚款六十万，这可是三百六十万啊，如果十天内交齐一切无事，如果交不出，停产整顿不说，我还得坐牢。眼下资金紧张，只好再求您老拉一把啦。不过您放心，这次利息是月息八分，借期一年，到期我连本带息亲自登门付清。”
神算子眨巴下眼，“为什么不叫你表姐出面？”
“哎呀，我那表姐怕麻烦，推脱什么超市忙，离不开，再说上次借款是七分的利息，结果她却以四分和你决算，她扣的也太多了吧。这回我直接和您办事省去中间环节，至于您多少钱揽储那是您的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您确实为难，那我只好再找别人，时间不饶人哪！”
这个蛋糕太诱人了，以至于神算子利令智昏。他把“女财神”的嘱托忘得一干二净，甚至还嫌她从中渔利太多，便一口应承下来。
自从出了这档子事，小山村就罩上一层阴影，全村惊慌，哪还有过年的心情。纸里包不住火，很快十里八乡都知道了，并且有人报了警，这天上午先是农村信用社的轿车来了，在村头巷尾张贴了许多通告，人们立马围上去，有青年大声读出来：
通告
明晓不守规则，私自放高利贷，严重破坏经济秩序，损害银行的形象，造成恶劣影响。他的行为与银行无关，一切后果由他自负。
为严肃纪律，清除害群之马，我行决定自今日起开除明晓信贷员职务，并通报全市，特此公告！
紧接着公安的警车也驶进村来，把神算子带走了。
第二天上午，警车又一次进村，人们看到神算子丧家犬一样的回了家。公安人员通知所有借贷人带上白条到村办公室做进一步调查取证。很快所有的秘情水落石出，受害人48人。神算子共借出三百万元，分五次打入北京账号。他揽储时月息二分，实则八分，也就是说每个储户每元他占六分，一年下来他一分不出就见二百八十万元，加上他自己投入的三十几万，如果兑现他可拿到近三百万。
在场的人都气炸了肺，怪不得他动员这个，劝说那个，原来他吃大头，我们都成了傻蛋。更可恨的是出了问题他不让报警！他是一点人性也没有了，连他的亲戚朋友都坑都骗。
“那把城里的女人先抓起来，赔我们一部分也好先过个年！”
公安人员解释说：“我们办案讲究的是证据，据我们调查和当事人反映，这次的事情她根本不知情，并且还提示过明晓不要玩火，免得上当。”
“那我们的钱真的要打水漂？”
办案民警哭笑了下：“要有这种心理准备。当然，我们会尽快使嫌疑人归案，冻结他的账户，封存他的家产，不过象这种人几乎是无产可封，等抓到后，钱款基本挥霍已空。”
仅有的一线希望也破灭了，所有的人都象泄了气的皮球，仇恨再一次集中到神算子身上。
“那为什么放神算子回来？”
“因为你们这属于高利贷范畴，单在这方面他也是受害人，按法律条文，我们还不能抓他，除非他事先知情，或和马超共同犯罪。”
钱是没了，但事情的真相也弄明白了。神算子的老底被揭穿暴露无遗。亲戚朋友一片骂声，连儿子都堵门口大叫：“你个老不死的，钱比儿子都重要，你快做你的金钱美梦去吧，你以后别指望我了！”
神算子精明一世糊涂一时。往日里门庭若市，如今是门可罗雀，就连老婆都对他另眼看待，他是羞愧难当，成为了孤家寡人。一月之间年老十岁，蹲在家里像鸽子一样不住声的哼哼唧唧，看来，这次他是真的糊涂了。
（作者：陈德聚 密州街道退休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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