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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乎乎的地瓜淡淡的香

2014-01-10 09:34:12 来源:诸城新闻网

王增堂


    1960年夏,随着墙夼大坝建成蓄水,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把坐落在库底的故乡云门村淹成汪洋泽国。爷爷带领全家数次搬迁,暂居邻村北杏,靠吃集体食堂艰难度日,每人每餐仅分得两个拳头大的地瓜。
    糟糕的是,劳累和饥饿让爷爷数日高烧不退,卧床不起。为给爷爷补充营养,我四大爷省出自己的口粮,顿顿喝清汤糊弄肚子。那天去饲养院给爷爷送饭的路上,难以抗拒的饥饿让他抓耳挠腮,捧着两个地瓜看了又看,闻了又闻。他尝试着舔了一小口,又一小口。饿得几欲晕厥的四大爷,最终没抵挡住世间最佳美味的诱惑,一个地瓜迅即入腹。
    然而,肚子很不满足,叫唤得更凶。四大爷狠狠地勒紧腰带,揣着剩余的地瓜咬牙坚持着跑到饲养院。爷爷望着骨瘦如柴走路发飘的儿子,双手颤抖,热泪盈眶。四大爷热切期盼:啥时候地瓜多的吃不完,啥时候全家痛快地吃顿饱饭!怀着这一梦想,十多年后,四大爷毅然背井离乡,闯关东寻求出路去了。
    其实,地瓜并非山珍海味,在庄户地里,土得不能再土:没有高粱的英姿勃发、风骨矍铄;不如小麦那样浪起千重、澄黄灿烂;比不得玉米须发飘飘、黄金盔甲……它无花争艳,无枝遮阴天无果呈媚,永远匍匐在地,卑微低调,不事张扬。然而,就是这其貌不扬的地瓜,很长一段岁月里,尤其是闹灾荒的困难时期,几乎成为人们唯一指望依赖的救命食粮。
    故乡地处鲁东南丘岭地带,土质贫薄,存水困难,在没有机械,水、肥、农药都跟不上的年代,小麦、玉米等这些生长条件高、管理较费劲的娇滴滴的“大家闺秀”难以丰产,根本无法满足山里人出力流汗铸就的特大胃口。此时,生长泼辣极易丰产的地瓜来了,他晃动着硕大结实的身板,大摇大摆,走上餐桌——把地瓜洗净入锅添水,用柴火慢慢煮,开锅后小火一焖,估么着锅里的水似有似无,地瓜透熟快出油时揭开锅盖,但见红皮黄瓤的地瓜水灵灵,娇嫩嫩,透着扑鼻的香味,馋诱得人直流口水。盛一笸箩,端上桌子,就着咸菜疙瘩和用铁勺子在锅底烘熟的花生米,一顿饭就简单且有滋味地打发了。肚里有货,打着饱嗝儿下地干活,身上就有使不完的劲儿。
    倘若吃腻了煮地瓜,不妨喝碗粥吧。把地瓜削皮切块,抓把小米、绿豆,锅里添水,用柴火熬得稀烂,趁热吸溜着喝,嘴里甜滋滋,胃里热乎乎,一气喝上三五碗才算过瘾。尽管没有饱餐大鱼大肉的酣畅淋漓,吸收着地瓜源源不断的营养,乡亲们总算度过了缺衣少食的苦难日子。
    因为对饥饿有着刻骨铭心的体验,乡亲们对地瓜一往情深,大片秧植。春分时节,煦暖的阳光普照大地,冰封的河流悄然解冻,万物盟动生机。人们扛起镢头铁锹等工具齐聚村前,将上世纪七十年代修建的两座地窖挖土破洞,开门大吉。旋即,冬季烧草取暖散发的烟熏火燎的辛辣味儿,从各处洞口弥散开来,随着春风悠然飘荡。在欢畅的说笑中,大家将活枝鲜叶的地瓜肩扛手抬,运出窖门,再用独轮车搬到地瓜畦子。
    在菜园或背风向阳之地,人们早就为地瓜建好了安乐窝。把精心挑选的细长匀称的地瓜,在畦内放置艺术品般一条条紧挨着竖直站队,上方均匀敷盖约三指厚的软土并泼水滋润,再用明晃晃的塑料薄膜密封畦子,地瓜就在新家幸福栖住了。几天后,饱吸地温和水肥的地瓜耐不住寂寞破土发芽。细芽脆绿娇嫩,弯腰低头,含羞多情,随着春光慢慢绽放身姿,待到茎叶齐全,根苗壮实,就能拔出来下地栽种了。
    雨水丰沛、光照充足的夏天,地瓜尽得天时地利,迅速育秧繁盛,爬遍了房前屋后,爬满了山坡沟底,把故乡装扮得绿意盈盈,生机盎然。地瓜是那样宽厚无私,它不计得失,不挑肥拣瘦,给点土壤就活命,给点水分就生长,要是再给点肥料,一定欣喜不已,豁出命来疯长,长得个大肚圆,像个讨人喜欢的胖娃娃,用硬梆梆的丰硕的身躯回报主人厚爱。
    在乡亲们的满心期盼里,秋意浓浓的农历九月悄然来临。站在山岗放眼望去,蓝天白云下,地瓜绿叶油油,一垅垅,一片片,汪洋恣肆,仪态万方。乡亲们舞动镰刀,割去盘根错节深厚结实的地瓜秧。长了大半年的地瓜早就耐不住寂寞,孩子般在大地母亲怀里伸头露脸,笑嘻嘻呲牙咧嘴,专等人们轮起镢头来刨。刨出的地瓜身姿丰盈,油光发亮,粉红或浅红的表皮仿佛裹了一层轻纱,在阳光下散发着温柔的光泽。
    随后,地瓜被一双双勤劳的手送上铡床,碎身成片。地瓜汁液横溢,泪眼汪汪,强忍痛楚,默然无语。撒开晾晒的瓜干铺天盖地,光芒四射,明晃晃,闪亮亮,倾心接受着秋阳慈母般的安慰和爱抚。三五天后,地瓜心软了,体硬了,摇身变成了可随意食用储存或加工的瓜干。
    人们不负地瓜美意,拎着篮子弯下腰,把瓜干一片片拣拾堆集,装进麻袋,用独轮车、牛车运送回家。最终,瓜干被卖掉,地瓜以其卑微的躯体,变换成农家灶间的柴米油盐、孩子的书包、姑娘媳妇的花袄,以及爷爷的烟袋、奶奶的针头线脑,维持着庄户人漫长而清苦的日子。
    秋收时节,乡亲们快马加鞭,紧追着太阳的脚步,忙累并快乐着。然而,密集的劳动节奏令人疲劳至极,腰酸背痛往往如影随形。小时候我曾幼稚地想,长大后一定发明一台地瓜加工机。叔叔大爷们坐在地头,悠闲地叨着烟卷吐着烟圈喝足茶水后,只需启动按扭,满地的地瓜就自动收扰,魔法般变幻成干透的瓜干,再也不用受劳作之苦。只是造化弄人,后来我参军入伍,屡屡变换岗位,始终与科学创造无缘,梦想中的地瓜加工机永远悬浮在了梦中。
    若干年后再回故乡,当年田野里大片大片的地瓜,如今却踪迹稀疏。告别一贫如洗的困难年代,盖起新房、用上现代机械的乡亲们,在祖祖辈辈辛勤耕耘的山岭薄地里,更多地种起了黄烟、药草等经济作物,即使少量栽种地瓜,仅作为绿色食品自家享用。偶有剩余卖到市场,也创新了吃法:或运到城市街头用地瓜炉现烤热卖,或炸成薯条薯片,烘晒成香甜劲道的地瓜肉,成为人们休闲娱乐时填嘴的美味……乡亲们富裕了,地瓜心满意足,终于可以笑吟吟地退休了。
    地瓜不仅营养丰富,能量旺盛,还富含精神钙质。那些吃着地瓜长大的娃娃,体内始终保持祖辈吃苦耐劳、坚韧不拔的特种基因,就像地瓜那样珍惜阳光照射,感恩大地哺育,哪里跌倒哪里爬起,哪里扎根哪里发芽。他们不怨出身之贫贱,不畏生存之苦难,隐忍以行,厚积薄发,终成各行各业翘楚。云门这个不足200户的山村,改革开放以来共走出各类人才近百名,可谓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倘若追问成功缘由,探寻心灵深处的精神家园,无论多富有,无论在干啥,他们大都会提及故乡那漫山遍野碧绿茂盛的地瓜。正如一位官至副厅、设法为村里修桥铺路的叔叔所言:“地瓜干子的恩情,此生报答不完!”
    2013年初冬,我陪父亲去吉林抚松探望阔别家乡34年的四大爷。异乡相见,久别重逢,老哥俩抱头哭成一团。良久坐定,又促膝长叙连绵如水的漫漫思念。中午,丰盛的菜肴端上饭桌,酒酣耳热之际,父亲命我打开行囊,为四大爷奉上老家特产:一包精心挑选洗净晒干的地瓜干。
    苦难的岁月随风远去。抚今追昔,年已七旬、儿孙满堂的四大爷泪花闪烁。他抓起一页瓜干咬在嘴里,细细品咂回味,就像饥饿的婴儿甜蜜地吮吸母乳,幸福之情溢于言表——任岁月流逝时空变幻,任荣辱浮沉花谢花开,不变的故乡情怀永驻心田。
    地瓜,这黄土岗上的精灵天使,这困难时期活人无数的救命食粮,这慈母般无私哺育了一代代山里人的施恩者,将永远高傲尊贵地矗立在故乡那片精神高地里。
  (作者单位:诸城市公安局经侦大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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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秀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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