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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梅发廊(小说)

2013-10-17 17:17:56 来源:诸城新闻网

董增文 男,诸城人,诸城作协副主席,出版小说集《何时杀青》

 夜很静,只有远处时不时地传来几声啁呀啁呀的鸟叫声。时值中秋,一轮皎洁的圆月嵌在水蓝色的天空,冷冷的月光让远处小镇的轮廓依稀可见。玉米已经收完了,田里光秃秃的,纵横交错的田埂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网。一阵秋风吹过,飘动着几分悠悠的凉意。
  冬生躺在一堆半干的青草上,双手枕在脑后,嘴里叼着一根草杆静静地望着明月。中秋的明月在很多人眼里是充满浪漫和诗情画意的,然而在冬生眼里却不是。一个没有生机的人无论看什么都看不出诗情画意来。在冬生的眼里,中秋的月亮是孤独和萧索的。
  冬生家就住在镇上,本来也是幸福的三口之家。自从一年前父亲患急病去逝了,这个家也就变了个样。母亲整天沉迷在麻将台边,已没有面对生活的勇气,后来又和一个摩托车维修铺光棍小老板好上了,此后更是不记得回家了。对此冬生并不怎么怨恨母亲,他和母亲的相处一向都不是很融洽,在他眼里,母亲只是一个可怜和无知的女人。
  冬生从小是在外婆家长大的,而且是在外婆那里念的书。直到三年前高考落榜了才搬回家里住。因此冬生在这里没有什么朋友。
  冬生从外婆家回来后找不到事做,在这个镇上除了种田的就是做点小生意的,这些事情冬生都做不来。整天闲着没事的秋生就像孤魂野鬼一样在镇上到处游荡,于是镇上的每一条街巷和周边的田地里都能闻到冬生沮丧的气息。
  其实冬生也想过离开这里,去外面闯荡闯荡,然而他始终找不到下定决心的动力。他觉得这个世上已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了。对于未来,冬生更是从来都没有想过。
  又是中秋节了,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冬生想着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叶,迈着蹒跚的步子向镇上走去。
  镇子不大,到处充满了田野的气息。由于今天是中秋节,街上倒也热闹。只是这一切在冬生眼里毫无意义。
  冬生家住在一栋两层的楼房里,楼上住人,楼下是一个店面,现在租给一个外地人开发廊。冬生母子俩就是靠每月收来的房租度日。由于这个镇上物价便宜,而且除了吃穿外也找不到其它的消费,因此母子俩倒也衣食无忧。
  冬生回到家的时侯,只有八点多钟,母亲没有回来,屋里冷冷清清的。冬生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些渴了,拿了个杯子去倒开水,却发现开水瓶里连一滴水都没有。几天都没有生火了,哪来的开水。冬生狠狠地在沙发上踢了一脚,又重重地坐回沙发上。他本来想出去买瓶汽水的,但在口袋里翻了半天也没有翻出一分钱。
  冬生最后想到了楼下的发廊。怎么说自己也是房东,讨杯开水喝总不成问题吧。于是他站起来下了楼。
  冬生走进来的时候,发廊里没有生意,只有理发的女人独自坐在椅子里,她对面的电视机里正播放着一支很旧的流行歌曲。
  发廊女对冬生的光临有些意外,她微笑着问冬生:“你要理发吗?”
  “我家没有开水了,所以……”冬生有些难为情。
  “哦,喝开水是吧?你先坐一下,我给你去倒。”发廊女说完进了里间。
  冬生一边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一边打量着发廊里的摆设。这房子虽然是他家的,但自从改做发廊后他还是第一次进来。发廊里只是稍稍装修了一下,摆设也很简单,一个长长的壁柜,上方镶着一面大镜子,壁柜上放着理发的工具及一些洗发水之类的东西,还有刚刚进来就已看见的那个黑旧的彩色电视机,除此外就是两张理发的椅子及放在门边的一张木沙发,别无它物。
  这时发廊女已端来一杯开水放在冬生的面前。
  冬生本来打算喝完水就回家睡觉的,但发廊女给他倒的水很烫,没法喝。于是冬生只能坐在椅子上等开水凉。
  毕竟冬生和发廊女还很生疏,因此两个人不说话坐着觉得很尴尬。
  最后还是发廊女打破了沉默:“你妈妈这两天到哪里去了?这个月的房租她还没来收呢。”
  “我也不知道。”冬生生硬地回答。
  “你妈妈做什么工作的?好像整天都不见她影子”
  “我不想谈她!”冬生有些窝火。
  于是发廊女就不问了,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这让冬生有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发廊女才又说:“不如我给你理个发吧?你的头发已经很长了。”
  “可是我没有带钱来。”冬生说。
  “不要紧,免费的,反正现在也没有生意。”发廊女说着将理发的围布围在冬生身上。
  于是冬生就坐在椅子上任由发廊女摆布。冬生觉得有些奇怪,自己以前在女人面前不会这样的,今天不知为何在这个发廊女面前就显得这么腼腆。
  发廊女洗头的动作很娴熟,也很细心。这时冬生才开始在镜子里打量起这个发廊女来,她看上去已有三十来岁了,比自己要大五六岁,五官端正,有几分清秀,只是厚厚的脂粉依然遮不住眼角的鱼尾纹。她的头发染成黄黑相间,并且烫成卷发。整体看上去显得很成熟却饱经风霜的样子。
  “你很久没洗头啦?头发这么脏。”发廊女忽然说。
  冬生脸上感到一阵发烫,不知怎么回答。
  “那以后到我这里来洗吧,反正都是现成的。”发廊女看出了冬生的尴尬,很热情地对他说。
  “嗯,好。”冬生应着。
  “你叫什么名字?”发廊女又问。
  “冬生,冯冬生。”
  “冬生?你是冬天生的?”
  “是啊。”
  “我叫梅怡。”发廊女自我介绍。
  “梅姨?”
  “是梅花的‘梅’,心旷神怡的‘怡’!”发廊女解释,“不过我这年纪,你叫我一声姨也合情合理呀。”
  “好家伙,光你的名字就占了人家便宜!”冬生开朗了很多,“我看我还是叫你梅姐的好,你还没那么老,要我叫你姨?”
  “好吧,随便你。”
  “……”
  头发理好了,冬生在镜子里照了照,果然精神了很多。他的心情也好了很多。他一口气喝完了那杯开水,然后又向梅怡说了些客套话,乐颠颠地回家睡觉去了。
  那一晚冬生睡得很香,几年来他从没睡过这么安稳。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冬生刻意在镜子前梳了梳头发。然后出了门,他要去母亲那里去要生活费。
  走到楼下的时候,冬生朝发廊望了望,发廊还没有开门。一股淡淡的失落感在冬生的心里油然而生。但他并不太失望,他知道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后来的日子,冬生便逐渐和梅怡熟了起来。冬生并不是个缩头缩尾的人,对他来说,和梅怡交往成了他唯一的快乐,他不愿放弃自己寻找快乐的机会。
  冬生还和从前一样,依然经常在街头巷尾和周边的田地里晃荡。但他并不像以前那么空虚了。他从外面晃荡完回来后就会到发廊里坐上一会儿,和梅怡聊聊天,帮她搞搞卫生,客人多的时候,还会帮着招呼一下客人。冬生心里清楚,他自己很寂寞,他需要一个人和他说说话。哪怕只是在发廊枯坐一会儿,看着梅怡给人家理发,也比呆在家里充实的多。
  冬天来了。冬天是很冷的,而且它让寂寞的人更寂寞。
  冬生的母亲依然整天混在姘头那里,家里依然很冷清。由于天冷的原因,冬生也很少出去逛了,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发廊里。
  发廊里没有生意,冬生和梅怡并排坐着发呆,脸朝外,瞒着门玻璃看着街上的景物。街上没什么人,这么冷的天,大家都愿意呆在家里的火炉边。地上的枯叶被风刮过来又刮过去,不时的刷拉拉响一阵。两只黄狗在街上来回寻找食物,低着头到处乱嗅。树上的叶子都掉完了,光秃秃的,几只麻雀在树枝上跳来跳去。
  “你知道对面的树上有只几只麻雀吗?”冬生忽然问梅怡。
  “现在五只。”梅怡幽幽地说,“我都数过三遍了。”
  冬生侧头望着梅怡,有些惊讶。过了一会儿才说:“数树上的麻雀这种傻事,我以为只有我才会做,想不到你也会。”
  “如果你经常这么坐着发一两个小时的呆,你就会发现你还会做出更出格的傻事来。”梅怡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很无奈的样子。
  “你说这么冷的天,这些麻雀不呆在窝里,跑出来做什么!”
  “因为麻雀和其它鸟类不同,它们不会做窝,没有能力做窝,而是到处找窝,找不到窝的就睡在树枝上。它们是典型的流浪者。”梅怡说话的时候一直望着门外。
  一段沉默。经过这么些天,他已经适应了这种沉默,不像以前那样会显得尴尬。现在的沉默让他们感到祥和。
  “你怎么会想起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开发廊?”冬生又问。
  梅怡想了一下,说:“你不觉得这里很清静吗?这里的人淳朴善良,而且山清水秀,我挺喜欢这里的。”
  “你说你是山西人,为何不在本地做?或者到广东去做生意也会好很多呀。”冬生打破沙锅问到底。
  梅怡又不说话了,望着窗外。过了良久,才叹了口气说:“我十几岁就去了南方,在那里呆了八年。其实南方也并不是想象的那么好,那是一个残酷的地方。”梅怡停了片刻,才又接着往下说:“在那里人们很容易迷失方向。我……我就是在那里做错了事,不可原谅的错……”
  又一阵沉默。冬生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梅怡所指的“做错事”是什么。但他并不觉得不可原谅,在冬生看来,什么样的错误都是可以原谅的,什么人都有可能暂时的迷失方向,就像他自己一样。
  半个月后的一天,下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天气更冷了。这天冬生一直睡到中午,起来吃了餐饭又钻进了被窝。他当然没有睡着,但他除了躺在被窝里想不出还能干什么。今天梅怡一大早就有事去城里了,发廊没有开门。
  晚上九点多钟的时候,冬生实在躺不下去了,他忽然好想见梅怡,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陪着梅怡静静地坐一会儿。
  于是冬生爬起来下了楼。
  发廊的门关着,冬生的心沉下去了。难道梅怡今天不回来了?冬生不死心,他走向前去拍了拍门。梅怡果然已经回来了,过了一会儿门就开了,梅怡探出头来惊讶地望着冬生,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我只想来坐坐,睡不着。”冬生说明了来意。
  “进来吧,外面风很大。”梅怡让冬生进去后关上了门。
  梅怡也没有睡,她竟然有一个小录放机。她一直在听那支很旧的流行歌曲。这支歌冬生也经常听,但今天听起就觉得很感动。他在门口的木沙发上坐了下来,没有说话。梅怡也没有说话,认真地听着歌。
  过了好久,梅怡忽然站起来,对冬生说:“我来帮你洗头吧?”
  冬生没有回答,只是觉得鼻子酸得难受。
  梅怡洗头的动作依然那么娴熟,那么认真,那么温柔。冬生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镜子里转来转去的梅怡。
  梅怡帮冬生洗完头后,又拿风筒细细地吹干,她说这么冷的天头发不吹干会着凉的。正吹着就有一滴眼泪从梅怡的脸上滑落下来,落在冬生的额上。滚烫的眼泪。
  冬生说:“梅姐……”就说不下去了,他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哭,但他是真的很想哭,这种哭对他来说不是痛苦,而是幸福。
  梅怡放下手中的风筒,把冬生的头抱在自己的胸前,抱得很紧,抱了很久……
  第二天,发廊没有开门。
  第三天,发廊大门洞开,一男一女出出进进,风风火火地忙。几天后,小镇上的人们发现,发廊门头改了,牌子变成:冬梅发廊。门口两侧还加了一组音响,声音舒缓地放着邓丽君的《小城故事多》。
  小镇就这么多人,生意依然不腥不淡,闲下来时,冬生和梅怡就坐在门口说话,或者看杨树上的麻雀。
  麻雀们总是显得非常忙碌,除了觅食,就是叽叽喳喳个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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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杰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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