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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三题

2013-08-19 16:45:59 来源:诸城新闻网

张愚

  张愚 原名张建平,中国作协会员,诸城作协主席。出版文集《眷恋》、《红鲤鱼》等。图为作者和莫言合影。

 

桃木剑


    吴凯搬了新房后,家里的一些琐碎事,就自动找上身来了。他在单位抓阄是五楼,虽然有白送的阁楼,仍被亲朋好友讥笑为“臭手”。可他自得其乐,每天在阁楼爬上爬下,清点物品,摆放家俱,整理书籍报纸,大箱小包,翻过来覆过去,大约忙了一个月之后,才慢慢有了眉目。他舒了口气,自我表扬一番,接着连续作战,在阁楼向阳的地方,栽了幸福树、摇钱树、平安树、栀子花、夜来香、桂花、铁树、风信子等花草,又到农贸市场,买了茄子、黄瓜、扁豆、西红柿等蔬菜,细心地栽到阳台空出的花盆里。心想,齐了,有看的,有闻的,有吃的,比世外桃源差一点点。
    不久,吴凯觉得,客厅里,除了新换的液晶电视、高档沙发和茶几外,正面墙上,似乎少了点什么。这无须外人提醒,他就想到了,双手一拍,简单,就将珍藏的那幅六尺山水装裱了,不就满屋生辉了?名画,绝对是室之精品啊。
    按照这个思路,他在书房、厨房和卧室,相当讲究地挂了一幅幅书法和绘画作品,再配以精巧的小插件装饰,使原本那些平庸俗物,立刻充满了文化气息,生色不少。生日那天,他在家请客,客人来后,首先就被墙上的书画吸引住了,纷纷驻足观看,评头论足,啧啧称赞,他脸上始终笑嘻嘻的,跟着众人风雅起来。
    在这个靠近海边的城市,博物橱是不可缺少的,也可以衡量一个人收藏的含金量。吴凯的收藏不多不少,种类和档次属中等以上,可他独出心裁,赫然摆出了白垩纪时期的一块鸭嘴恐龙化石,据说能如意吉祥,自然就成了镇宅之宝,令收藏者刮目相看。不过,有一个人曾暗里提出,化石固然无价,还需注意幅射,免得婚后妇女不孕。吴凯听了,冒出一身冷汗,赶紧用一块圆形玻璃罩了起来。
    然而,吴凯走着坐着,只觉得满当当的屋里,空落落的,就像人的魂魄不在身上一样。他绞尽脑汁,沉思默想,不得其解。牙疼之后,又头痛了许多日子,唉,到底还缺点什么呢?
    终于,有一天,这个纠缠了他半年之久的问题,被一次意外的赠予解开了。
    那天吴凯出差回来,在办公桌上,发现了一封烫红的请柬,落款是某学会的,写字台旁边,倚着一个长条形的黄色纸盒,上面写着篆体字“桃木艺术品”。他问明了秘书,原来是某学会成立的邀请函,但日期已过,贺款是省下了,他心头窃喜,打开盒子一看,里面居然是一把沉甸甸的桃木剑。
    他眼里放光了,一块心事落下了。有心栽花,无意插柳,答案总算找到了,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是它。就是它,有了桃木剑,放在新房里,还怕什么邪毛鬼怪。
    吴凯急忙回家,放下旅行包,水没喝,烟没抽,先不去厕所,就摸出桃木剑,斜斜地挂在了客厅的正门后面。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半天,一遍遍打量着,抚摸着,过了许久,才憋着尿跑去了卫生间。
    当晚,本应睡得安稳踏实的吴凯,却做了个三十多年前的梦。他那时刚九岁,是“文革”中因年龄小被拒入“红小兵”的二年级学生。有一次,他勇敢地站出来,揭发了父亲,将父亲私藏的一把鬼子的五星军剑,交给了造反派。
    吴凯从梦中惊醒了,一骨碌爬起来,大汗淋漓,呼吸急促。其实,那个梦是真实的,直到今天,他也没有为当年的举动后悔,父亲也从来没有提起过,直至去世。那件事,如过眼云烟,无声无息。
   可是,触景伤情,当他再看一眼桃木剑,就仿佛看见了那柄寒光闪闪的五星军刀,正发出耀目的眩晕,刺得他睁不开眼,心口一阵绞痛。真的想不到,看花眼了。桃木剑和军刀,宛如一对双胞胎,竟一模一样,不差分毫。吴凯不再犹豫了,果断地摘下桃木剑,重新将它包裹起来,放进盒子里。眼不见心不烦,他知道,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它送出去。
    巧了,上午吴凯送同学回家,在回来的一道弯弯的山路上,在漫山遍野的一片桃树前,同学突然要求停车,说是折根桃木在新房避邪。他笑吟吟地帮同学找了根酒盅般粗的桃枝。下车时,他一言不发,把桃木剑塞进了同学怀里,他则“顺手牵桃枝”了。

 

美人胚子

 她在娘肚子里,便不知被男人偷看多少眼了。等她长成个一掐就出水的少女时,关里关外,那些臭男人的眼珠子,就成了暗影里的蚊子,逮着就猛咬一口,眼珠子鼓鼓的。有吃不到葡萄的人,酸溜溜地说:“不就是张画皮吗?也是个屎肚子!”
    她不施脂粉,冷若冰霜。一天上午,她坐到了修表店的橱窗里边,边接待顾客,边修表。那天很热,她从粉红半袖里露出的玉臂,汗毛都看得清。消息比腿跑得快,下午,修表店嗡嗡的,如蚊子团。他从公社骑车赶来,拿着父亲祖传的瑞士手表,候了半天,才挤到近前,撮着鼻子,吸了口气,将表递过去。她蹙眉冷脸,看不惯他色眯眯的样子,厌恶地朝后指了指老师傅。他摇头,让她收下,她摆手不会,拒绝了。他笑着赖在窗口,被后面心急的人撵了出去。她剜了他一眼。第二天、第三天,他又来了,她照样不理。却不知,他爱与美女打交道,他用刀子在心里比划了一番,为引起她的注意,情愿冒着被偷换零件的风险,也把表交给了老师傅。一星期后,他再次光临,对着她的窗口,咚咚咚,弹了弹硬硬的表壳说,值,值得!
    两年后,他当了公社兽医站站长,她成了他的新娘。好奇的人,挠着头发,想不出个中道理。流行的版本是,他曾经大口应承,她必须每天化妆。
    这有何难?化妆品,买得起的。她最初用雪花膏,后来是美加净,再后来,就连名字也想不清了。起初,几分钟就化完了,后来是半小时,再后来,就一两个小时了。衣服,早先,婚礼服装倒替着穿,挺显眼,后来,几个月买一套新的,走在路上扎眼球,再后来,几天一换,虽不昂贵,衬她苗条的身子,倒也天衣无缝。即使这样,去修表店,看美人的越来越少了,因为街上化了妆的美人,越来越多了,她掺在里面,已经很少有人注意了。何况,她的年龄……有人就说:“那某某,后面看,馋死个人,前面看,起鸡皮疙瘩啊。”
    "素颜就很好,何必折腾?"他多次提醒她。
    谁知,她一句顶一万句,"干净,有罪?"
    难怪,她的爷爷生前做寿材,有人不小心冲着打了个喷嚏,便令人重新做了一副。刚结婚,他去前边院子挑水,进门时,屁股随风透了阵味儿,她就将后边那桶水泼了。
    于是,他懒得管了,她也自得其乐。
    不知哪一天,修表店关门了。下岗的她,半年后,在东关的一条巷子里,租了一间门头,重操旧业。生意却是十分清淡,大概只有一些老客户,知道她的手艺,才上得门来。新的主顾,多半是些中年以上的人,闲逛碰巧了,才来到这儿,看见门店拾掇得洁净,就耐心坐下来,翻看些旧的报纸杂志。偶尔抬头,瞟一眼她染得红红绿绿的手指甲。除了修各种电子表,放心来她这里的,修旧表名表的人多,不管多么珍贵的表,内芯外壳,修好后,完璧归赵。她清楚,当年老师傅,就将他那块表最贵的部件落下了,这使她不安,也为他不齿,从此再不登老师傅家门。她修表,尽量给人省钱,能用的零件,修旧利废,要换的,也征求了人家的意见。这就少了口舌,小小的店铺,得了诚信的名声。
    女儿在北方的一个城市婚后生子,她惜别了转给别人的铺子,捎着一袋子鼓鼓囊囊的化妆品,坐上了北去的大巴车。
    每天,她有两份课程,大部分时间照料外孙,有点小空闲,就安静地对镜化妆。女儿埋怨她,整天不出屋,不下楼,给谁看?
    她不笑,也不反驳,没挪窝儿,照旧描眉画唇点眼影。有一次,女儿回来喂奶,发现儿子躺在床上号啕,她却正往脚趾上涂抹,顿时火冒三丈,上来就将她的用品,一股脑扔到了垃圾桶里。女儿气愤地质问:“我的妈,你……你想把我的男子汉,打小就熏成脂粉气?”
    她慌了,怕了,结巴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泪汪汪的。好几年,把心思,都放在了外孙身上。
    外孙上学了,她呼出一口长气。她感到乳房胀痛,女儿陪她去医院,她坚决拒绝手术,不容许手术刀,毁掉自己身上完美的东西。
    女儿哭了,买了价值不菲的化妆品,摆在她的床头柜上。
    每天,她爬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静静地坐在床前,安祥地仔细地化妆,似乎将一切都置之度外了。
    直到她不能起床翻身了,女儿醒后,先给她化好妆,才去上班。
    一天,女儿回家发现,她的头垂在床沿上,额上有块血渍,已经没了呼吸。女儿哭泣着,最后一次,帮她补了前额上的妆,又在她的两个酒窝上,抹上了一层浅红。

沉默的约会

 在古密州这个小城西南角,有个张择端公园。在红瓦绿树间,有两棵合抱的银杏树,天然的草坪,一簇簇的雏菊和广玉兰,一条蜿蜒的小河潺潺流过,河边长满绿荫摇曳的刺槐。公园外边,就是大片绿色的麦田,初夏的微风,送来一阵阵麦子的花香。他在朝北的公园门口停住,站了一会儿,看了看路灯下通向大街的胡同,用手指拢了下头发,进了公园。这是个月色皎洁的夜晚,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冰淇淋的味道,月光笼罩的公园,幽静而隐秘,偶有游人模糊的影子,也只听见轻微的脚步声。他来到雕刻着清明上河图的巨石下,在前边的长椅上,在芙蓉树影中坐了下来。花好月圆,等待意中人,给他一种愉悦的心情,产生了未有的颤栗感觉。
    在他倾听草丛里小虫低吟时,一个身材高挑的姑娘,静静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像极了母亲年轻时的缩写版。他身子一震,紧起身,不假思索地伸出捏惯了粉笔的手。她长长的天然的睫毛扑闪着,迅速地瞥了他一眼,大方地微笑着,自自然然,高跟鞋望前挪了半步。在他热辣辣的掌心里,她那令人怜惜的小手,透着一股淡淡的来香水味儿。
    月亮的清辉,洒在她的发际和白皙的脸孔上,那高挺的鼻梁,从侧面,衬出维纳斯雕塑般的轮廓。他冒失地想赞美一句,忽又觉得轻浮,便无言地后退一步,向她做了个请的姿势。他的动作,似掺加了宣读学生范文的惊喜,她的脸就有些热,心脱兔似的跳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可出乎意料,一瞬间,她奔过去了,搀起他的右臂,像挽着位刚痊愈出院的患者,一齐在排椅上坐下了。
    这应该是两条不同的河流,相隔千山万水,却在须臾间交汇了吗?他傻呆呆的话语,当然说不出口。灯光从小桥的亭子间,透过枝蔓筛过来,那摇动的叶子,仿佛睁大一双双眼睛,而月下止了浅唱的花草,似在偷听恋人美妙的情话。他抬起头,极目苍穹,寻找月宫里的桂花树,一转身,才知道,他想找的,是人而不是树。他惊醒了,不知何时,她松开了他的胳膊,他们的身体之间,有了一段距离,她怕羞似的目光躲闪着,一会儿看灌木丛,一会儿盯着银子样的河水出神。其实,她隔他并不远,一韭菜叶子宽,她的呼吸,他听得清清楚楚,几乎闻到那种醉人的气息,她的心跳节奏,也许比平时快一点,她风中飘动的那缕秀发,不时就荡在他的鼻尖。他们的心,是相互吸引的。于是,他又大胆地望着她,渐渐地,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个世界,只有两把一样的钥匙,系在两个会走在一起的青春男女手上吧?从前约会时,他不曾有过这种想法,今晚例外了。担心的,是时间过得太快,也拿不准,一开口,会遇到什么?沉默是一种状态,漂亮的话语,难免俗气,只有心灵的默契,才会让两颗心,靠得更近。是的,他们想到一起了,他站起来,璨然一笑,拉住了她的手。她小鸟依人,乖乖地跟着他,沿着一条架子上爬满青藤的甬路,朝公园的深处走去。月色迷离,树影扶疏,他终于想起,半年前的那次偶遇,就是她,在一个小型农贸市场,为一位卖菜的突然晕厥的老农,做人工呼吸。她也依稀记起,一个月前,在马路边上,他曾弯着腰,给匍匐行走的残疾人一张百元大钞。转过身来,她给他一个甜美的微笑,他被一种情愫充盈着,想打破沙锅问到底,又嘎然止住了,留在心底的东西,才是永恒的。
    他们的手,一直紧紧地握在一起,她的头,微微向他一边倾斜着。他们像前世有个约定,一言不发,沉默不语,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不时停下来,会心地看一眼,扑哧一笑,又依偎着前行了。这是浪漫,也是激情,在他们心里,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他们穿过静僻的树荫,越过朦胧的桥栏杆,路过长颈鹿园,来到一盏明亮的路灯下,他在她的手机上,摁下了自己的号码,她也在他的手机上,留下了自己的。然后,他们手拉手,什么也不说,就像一对真正的情人,怀着憧憬,走出了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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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杰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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