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槐树花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一直还记得
这样的画面；通往你家的山路上
有着沁人心脾的洋槐花
那是些令人着迷的香气
她代表着什么；青春；爱情的朦胧
我一直送到离你家门不远的地方
害怕你家人看见
后来想起，那些洋槐树花
开的花是白色的，冥冥之中
我们的爱情便只有死亡
今年朋友约我，到你家山上吃饭
转来转去，又到了你家门口的岭上
依稀看到你家的岭上，洋槐树还在
郁郁葱葱一大片，可我已记不起那些年的情愁了
只是我们的爱情确实早已死亡
人间在最低处
已经是深夜了
人们默不做声
怪不得神仙喜欢天上
原来在天上，人可以忘掉恩怨情爱
可以把人间凡尘抛在脑后
专心想一些美好的东西
空中小姐告诉你，飞机马上要降落了
透过舷窗，你看到人间那些粗糙的灯火
一眨一眨
人间恰好在最低处
老了的母亲
像个活菩萨
当年，我把孩他娘领到家
母亲盯她的脸，看了半天
说是我家的媳妇，我说那是
妻大窘，脸若桃花
婚后，妻告之母亲曰
你儿子吃喝嫖赌，风流犯浑
母亲对曰：自古至今，男人莫不如此
妻无言以对，自此不复告余
我素日常为人间诸事烦恼
流言斐语，富贵前途，更为在乎
平生便为声名所累
母亲告曰：有些事，就是那么回事
该来的会来，该去的要去
老了的母亲，沉默寡言，用眼睛说话
慈眉善目的母亲，更为神奇的是
我刚到门口，门便吱一声开了
笑吟吟的面容，活脱脱一个善菩萨
大风
大风马上就要起来了
我讨厌那些大风
风来的时候，我只有弯下腰去
我的头都要钻到腚沟了
我还用手捂住了帽子
我害怕被风刮跑
可风越刮越大
刮起来没完的大风
让我感到了卑微屈辱
每次我都不想弯腰
可又不得不弯腰
天气预报说，大风马上又要来了
这一次，我决定躲到屋子里
写写这些年来，大风给我的愤怒
并且告诉大风，风过后
这狼籍的局面，如何收拾
丢失
这么多的古人，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这真是一个比较难回答的问题
他们有的几天前还在放牛
有的去年冬天还在故乡墙根下晒太阳
可是说不见他们就不见了
他们到底到哪里去了
我觉得他们可能是迷路了
找不到人间道路出口
把自己弄丢失了
我想告诉大伙的是
千万要保重啊
特别是刮风下雨的日子
别把自己弄丢了
初秋
那些露水半夜起程
经过潍河滩的时候
一刻没有停留
或许河边有着心事的芦苇
感知了秋的凉意
夜凉如水
月瘦似刀
潍河滩的初秋是平静的
那些怀了孕的玉米是平静的
那些黄昏就来了的秋雨是平静的
那些裸露的河滩是平静的
有风吹过
他们都低下头来
仿佛像犯过错的孩子
忘记了刚刚过去了夏天的浮躁
在老家，你能找到
那些丢失了的东西吗
在老家，你首先看看你的老屋
院外的老榆树还在不
还有那条咬过你的老狗
你都找不到了
那些丢失了的东西
你还能找回来吗
那些驴鸣狗叫丢失了
大马车丢失了
麦秸垛丢失了
老石磨丢失了
光棍老徐自己走到了北岭
就再也没回来
看来他是永远丢失了
丢失的东西太多了
那些夏夜里的风也丢失了
同时丢失的还有一段残墙
那时候，月光晃晃的
淹过了儿时的迷藏
更重要的是
炊烟也丢失了
当然，也就丢失了母亲吆喝吃饭的声音
一个村庄的标志就是炊烟了
同志们，没有炊烟的村庄也叫村庄么
再到沙家浜
在六月的沙家浜
只有芦苇是真实的
她郁郁葱葱，不喜不悲
遍布于湖港河汊的沙家浜
我想沙家浜的芦苇
是喜欢群居的
当有风拂过她们的面颊
他们便毫不吝啬地
把胸脯贴在我们的脸上
春和茶馆、刁家大院都是一幕过去的故事
现在的沙家浜成了一曲样板戏
每个人都会哼两句
表演的成分居多
远远望去，芦苇荡里的舢板
也许能记住那些火红年代的烽火
又写到麦子
那个时候，斑鸠怀孕
很快有了自己的孩子
布谷鸟勤快，她的叫声在身边
又像在河滩的那一边
胶东平原上麦浪滚滚
那是些黄色的带子
平原，山岭都有着乡邻忙碌的身影
黄昏后，你与母亲铡麦子
场湾里的羊群见证了你的汗水
你用力把铡刀压下去
那些麦穗便在你的脚下四散开来
母亲笑意吟吟
多少年了，你还是那个躺在麦堆上
呆呆看天空飘过云彩
有着满腹心事的忧郁少年
立春书
一幅墙上的画
忽然鲜活起来
那是一幅早春的画作
那些春水竟也像要流动起来
还有那些远处的树
近处的草
天空的鸟儿
仿佛都要从画上滚落下来
那是些蠢蠢欲动的生命啊
到处透着要冲出来的样子
蓦的想起，今日立春了
看来人是有心灵感应的
我知道只要一推开窗户
春风就会揉揉的
把这幅画有节奏的缓慢吹响
武侠爱情
三十岁的时候，我发现了你不是练霓裳
你爱慕虚荣，自私，具有小女人的所有劣迹
你不爱诗歌，却热爱金钱，我只有离开你
四十以后，我知道自己做不了卓一航
我沉湎于喝酒，满不在乎的放屁，腹部在一天天隆起
我步履蹒跚，衣服龌龊
对于女色却有特殊的兴趣
一条潍河把这个小城分成两半
你在河东，我在河西；我们已多少年没见面了
你起早摸黑，接送孩子，为生活奔波
我劈柴喂马，酒醉之后想经营天下
不过，有着春风的夜晚
我常常看到你二十岁的影子，趴在窗上
就那么一闪，那时月光可是太皎洁
秋天是一首
什么样的宋词
记得秋寒起来的时候
我的心情大多是忧伤的
尽管我对世俗生活心存感激
我还是止不住的忧伤
翻开宋词
寻找一个适合秋天的词牌
是多么的不轻松
先是苏夫子水调歌头的秋月
还是李易安声声慢的秋雨
或是范仲淹碧云天的黄叶吧
要不就是辛稼轩秋风起时的水龙吟
这些前辈不会也在秋天翻翻宋词吧
一本宋词和秋天一样
如菊，清瘦无比
用一首宋词表达秋天
可是一个困难的工作
试想，谁的脸庞能禁得住岁月的敲打
或者，在一场秋寒中消失的乡亲
中年异乡客舟遇到的风雨
一声熟悉的雁鸣
霜打白了头的母亲
相逢后，别是一番滋味的恋人
深夜梧桐叶落前朝，咀嚼唏嘘
那么，总是一首秋天的鹧鸪天吧
永隆寺外的杨树林
深秋黄昏
我下山时有了惊奇的发现
一片杨树林子
静静地藏在山坳里
有着奇异的金黄色
这是我在人间我没看到的色彩
这些杨树林和蔼悦色
仿佛有着霞光的沐浴
令人惊叹
这些杨树林不食人间烟火
多么肃穆
这些庄重的与世无争的色彩
是从哪里来的
我很是不解
转过脸来，我看到了夕阳下的永隆寺
那是几只鸟儿的杰作
倦鸟归林，刹那时我痴了
原来这些杨树林是沾染了佛缘
有了灵性的缘故啊
潍河滩的月亮
潍河滩的月儿
有时是镰刀
有时是半圆
有时又是玉盘
不管怎么说
她洒下的都是银子
那个时候，我在一面断墙边捉迷藏
如水的月光晃得我挣不开眼
我疑心自己是在梦中了
满地的银子随着风飘动
不知怎地，忽然间觉得自己长大了
有了寂寞的愁绪
后来，我趴在河边看芦苇
我发现潍河里有时有两个月亮
有时风吹破了月亮
芦花纷扬，风过河滩
月亮脸庞就有了忧伤的皱纹
再细瞅瞅，月亮确实老了呢
胶东平原
这里春天生长麦子，秋天盛产玉米
很早的时候，还种过大片的高梁
平原上的布谷鸟声，很是忧伤
大雪在冬夜某个时辰，如约而至
为了生计，平原上的子民匆匆忙忙
一个百无聊赖的画家成名之作
便是如刀的月儿挂在夜空
一条潍河叫一个饿不死的诗人
写得九曲回肠
可是他们没有发现：
生与死挨得很近
村庄离祖先坟丘只隔一道山梁
(黄浩 诗人，诸城作协副主席，出版诗集《宋词里的秋雨》、《夜行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