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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旧事

2013-07-18 15:05:59 来源:诸城新闻网

 宋兆梅 女,诸城人,笔名不语,诸城作协副主席,出版散文集《老家》、《叶子的喊叫》,小说集《女子三街》。

 

老郝狗肉

 

 小时候,我最感兴趣的就是在我村的大集上,用猫似的鼻子去闻闻“芝泮烧肉”还有“老郝狗肉”。“郝”,乡里人念“伙”。
    “芝泮烧肉”,流传至今,在潍坊也是名吃了。单说这“老郝狗肉”,却是失传了很久的小吃,想起来不说哈喇子会触动心中的馋虫,那种儿时温馨的记忆会随着笔端的移动,慢慢疏散着年少的懵懂和无知,更多的是对岁月的一种怀念和追忆。
    一种东西一旦和故乡沾上边,这种东西留给你的就是一种浓浓的乡情了。
    五天一轮换的集市是我和小伙伴们最盼望的。盼望的不是父母会用从鸡屁股里换得的零钱,给我们买一些好东西吃,而是在集市上可以看到很多叫人好奇的新鲜东西,可以观赏到姐姐们长长的麻花辫子,还有她们漂亮若桃花似的脸蛋。
    “老郝狗肉”源于他的姓氏。我和春兰最喜欢的是蹲在“老郝狗肉”的一旁,一边看老郝用那杆光滑如岁月的铜盘小秤给顾客称狗肉,一边仿佛两个小狗似的吸吸鼻子。老郝快七十岁了吧,一件干净得一尘不染的白士林上衣,纯青色裤子,针脚匀称细密,裤脚处缠了黑色的布带,青色布鞋,怎么看也看不出他是一个卖狗肉的。那个油光的狗肉盒子,像一件被时光打磨过的工艺品,我问过老郝爷爷,说是枣木做的。月久年深,盒子透着一层红色,在油的浸渍下,越发地油光可鉴。
    父亲说“老郝狗肉”有年岁了。解放前,他家的狗肉老百姓没有口福品尝到,没等放好盒子,大户人家就把狗肉包圆了。解放后,老郝为了让大家都品尝到他的狗肉,立下家规:一次只准买不超过三元钱的。一整盒狗肉也就卖十几元钱吧。十几元是一个民办教师三个月的工资,也是我父亲半年的残废金。
    我和春兰在集市上逛一圈,看看没有什么好玩的,最后的根据地就扎根在老郝的身边。看到大娘婶子拿个粗瓷大碗来来往往地买走狗肉,有买5毛钱的,有买1元钱的。村南头的小石榴家最有钱,每次都买3元钱的。他爹一边用手挑起一块狗肉塞入嘴里一边啧啧地嘟哝:“要不是不让多买,我就想买10元钱的,一次吃它个够。”他买狗肉用的家什是一个大泥瓦盆,老郝已经给他加秤了,他还从盒子里拿一块放到自己嘴里,吧嗒几下嘴巴子还舔舔自己发黑的手指。他的这个肆无忌惮的动作,我和春兰都想效仿,可是当我们伸出我们干瘦的小黑手,立时会缩回来。胆小,羞涩。我们也意识到自己的性别,为每次来老郝身旁蹲点,娘已经多次数落过我们,就你俩这两个馋虫,以后谁家敢娶你们做婆娘。娘的话还没说完,我就说,长大了,我谁也不嫁,我要在家里养娘。
    看到老郝用那把猪骨掀板切在那很弹性的狗肉上,随着狗肉有频率的晃动,我和春兰满眼里是那既透明又很性感的狗肉,仿佛狗肉即刻会滑入我们的肠胃,我们在意念中嚼动,样子像两只小狗,眼睛里射出狗的光芒。
    我们这两个忠实的看客不是没有报酬的,老郝的狗肉顶多半个时辰就会卖光,那些迟来的人会抱着遗憾离去。每次老郝总会留一些肉冻给我们,他轻轻地拿起那把猪骨掀板,把那些小块的肉冻小心地挑在我俩的掌心里,这就是我俩扎堆的最实惠的享受了。
    没有顾客的时候,老郝会给我们讲一些故事,这些故事多数与狗有关。他说老郝狗肉还有一个传说:在他爷爷的爷爷的那辈,他家来了一个要饭的。那时他爷爷的爷爷也穷,这顿饭他家只剩一大碗南瓜汤了,但是他爷爷的爷爷给了那个要饭的,要饭的如果再不吃饭就会饿晕了。为了报答他爷爷的爷爷的这碗南瓜汤,那个要饭的就传给了他爷爷的爷爷做狗肉的配方。说完这个故事老郝还会用他那满是青筋却温柔的手摸索着狗肉盒子说,吃,这东西是个无底洞,美食也要善食,宁缺毋滥的东西才是好东西,一旦满大街是了,好坏没法说,原滋原味就没了。所以说,吃和做人一样,是种智慧。
    老郝还说,他到了村里,村里的狗都吓得战兢兢的,缩着脖子。狗会闻味,知道老郝是来索它们的命的。“我一个大集就做这一盒子狗肉,给再多的钱我也不做。再说狗也是看家护院的,哪有那么多的狗杀呢,把狗杀光了,人和谁做朋友呢?”
    当时我无法理解老郝话里的深意。长大之后想起他满面红光的脸,才懂得做人不能只满足口腹之欲,还要保护生态。
    一次,我村的五保户八奶奶病了,做梦都想品尝一下“老郝狗肉”。可是八奶奶没钱,当我迟迟疑疑地告诉老郝时,他用一张包装纸给我包了一大块狗肉让我给八奶奶送去,当八奶奶病好了让我下集去感谢老郝时,我却再也没有见到他。
    集市上的人都在议论老郝突然去世的消息,他的狗肉配方还没有来得及传下来就得急病去世了。还有的人说,当时要饭的传郝家狗肉配方时,说只传男不传女,而老郝只有一个女儿,这个“老郝狗肉”的秘方也就失传了。
    “老郝狗肉”,像一棵枣树扎根于我的童年深处,即使失传,在我的心田上,也如一幅淡淡的水彩,让故乡缓缓地淌在我的文字里。

酱片
  

 我盼望着过年,可以穿新衣,可以有好东西吃。过大年了,我们家孩子多,吃不上穿不上的,别的小伙伴可以买几幅漂亮的年画,母亲只给我们买一对剪纸大公鸡,我谨慎地挂在自家的木格子窗户上,和妹妹大声唱着:“鸡斗,鸡斗,擀饼炒肉,人家过年咱过年,人家吃肉咱不馋。”其实,我嘴上不馋,心里特馋。
    做完豆腐后,娘开始做酱片。自己磨的小豆腐滤出的豆腐渣,加入上小磨磨好的豆柴子用手使劲攥成酱球,娘说要攥紧,否则在上锅蒸的时候,会破裂。我会和妹妹抢着攥,娘就说你们的手小,没有劲,还是娘自己干吧。
    娘的手像一把被岁月蒸红了的斧子,散散的豆腐渣在她的手里一会就像被魔术师摸过,漂亮的酱球整齐地摆在桌子上,我帮娘烧火,妹妹帮娘往锅里摆酱球。当娘做完了酱球,会在锅盖上压上一块大青石。娘说酱必须蒸透,否则,酱不仅会发酵不好,味道也会差事。
    等娘坐下和我一起烧火时,娘说做什么都要注重细节,一点小差错,就不会做出好的酱片子。
    蒸酱球的时间比蒸熟一锅馒头的时间要长出十五分钟,然后稍微停留五分钟,把酱球拾出来,晾透。娘还说一定要凉透。做酱球一晾一凉很重要,娘也多次强调这个细节。
    我和妹妹寒假里最喜欢帮娘做酱球,一是好奇,二是我们都喜欢吃酱片。凉透了的酱球娘会找来一个棉槐条子编制的大筐,用豆秸将周围塞好,酱球一个个摆在筐子里。放置的时候,母亲会叮嘱我们小心,那些破裂的,娘会说没攥紧,她会用手再攥一次,我和妹妹也照她的样子用小手依葫芦画瓢。摆好的酱球上边用豆秸子盖好,娘会把筐子放在我们睡觉的西屋里,娘说屋里温度高,酱球发酵得好。
    大约一个月的时间,娘会掀起筐子看看,一个个酱球的圆脸上长满了黑胡子。娘用手小心地捏捏,娘说酱球快发酵好了,又盖好了筐子。也就一周的时间,娘就把酱球拿出来,那些长满胡子的酱球滑稽极了,我和妹妹看看就笑。
    娘会把酱球拿到太阳底下晾晒,不几天酱球胖胖的身子就缩了一圈,我和妹妹在娘的指导下用干净的抹布把酱球的黑胡子擦掉,娘用刀把酱球切的一片片的,一片片的黑月亮,黑了整个院子。
    黑月亮晒干了,娘把它们收进笸箩里。来年的二月娘就要真正的晒酱了。俗话说:三月里不晒酱,三月晒酱丝(死)一炕。娘说有女儿的都在二月晒酱。我说为什么不在三月晒,因为迷信吗?娘说三月就惊蛰了,苍蝇会活动,酱上会落上细菌,就不干净了。娘还说,虽然晒酱这么点小事,也是老祖宗多年摸索出的经验,很多传统的东西还是要传承下去的。
    娘的酱晒在一个很大很大的黑色泥盆里,娘说是三盆子。娘会用大料、姜、盐、花椒熬成水倒入大盆。阳光把娘的酱晒干一层,娘就用筷子翻一层,有时我和妹妹也学娘的样子用筷子搅动。大约一周半的时间,顶层的酱就可以用手攥一个小球吃,那时放学回家饿了,就找一个凉煎饼卷一棵大葱,再用手攥一个小酱球,呼哧呼哧吃下,和小伙伴去田野里,割满了一大筐子草。
    二十几天的时候,娘就开始攥真正的酱球,油光油光的酱球攥好了,娘会分几个给邻居。邻居会说怎么跟娘学,也做不出娘的酱味,又鲜又辣又好吃。娘知道我们几个喜欢吃辣,攥酱的时候会掺和上磨好的辣椒面。
    其他的酱球娘会放入一个鱼鳞坛子。烙饼的时候,娘会把酱球再切成黑月亮的样子,跌入饼鳌子的酱片一会就传出了一股香味。烙好的饼卷一根蒜苔,就着脆香的月亮酱片,对我就是最好的饭食了。
    娘的酱球还会当做礼物送给客人,后来人们尝到娘做的酱片好吃就上门讨要了,我学了很久还是没有掌握做酱片的技巧,我觉得还是没掌握好细节,细节无论做什么,都至关重要。

纯属捣蛋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很多年没有做一件新衣了。每次去姥娘家串门,四个妗子都数落母亲嫁了一个吃不上穿不上的人家。一辈子受罪的命。
    从此,命,这个词在我的记忆中鲜明起来。
    我想搞懂。
    别家的孩子过年穿花衣的时候,我家的姐妹还是穿母亲用朱砂红的颜料把一匹白洋布染成猪肝的颜色,厚厚重重的衣服穿在身上,因为衣服被母亲的手抚摸过,我和姐姐还有妹妹都觉得幸福无比。
    可是,母亲的衣服依然是那件打有四个补丁的蓝褂子。
    等我结婚时,一定给母亲做件新衣。大姐说。
    等我不上学挣钱了,给母亲买件和五娘那样的条绒蓝褂子,五娘见到咱娘就显摆呢。二姐说。
    等我长大,给娘买咱村知青刘姐穿的那种水红的确良上衣。我说。每次我都是这样不知天高地厚,说完,我还洋洋自得地昂昂头,藐视着姐姐们。
    姐姐们温和地望着我,宽容地看着我手舞足蹈。
    你们怎么不给我买呀?妹妹撅起小嘴,嘴上可以拴匹骡子。
    十一岁这年,大姐定亲了。本来属于大姐的一个招工名额,被在大队工作的父亲给了全村男娃最多的泥鳅家。
     这么多娃子,不弄出去几个,以后娶个婆娘难呀。父亲在母亲丧心病狂地恨不得活吞了他的时候,低头抽烟,没有分辨,鼻孔里飘出这一串话语。
    这块土地,我是誓死要离开的。大姐说完这句话,远嫁东北。那年,大姐十八岁,一个和母亲一样的年龄,母亲是因为娶进大妗子需要三斗高粱,而退伍的父亲恰巧手中有三斗高粱,就这样三斗高粱成全了两个家庭。父亲大母亲八岁。大姐是因为屡次的招工名额父亲承让给别人而赌气远嫁东北,姐夫大大姐六岁,当时姐夫是这样对父母说的,此后,我才知道姐夫比大姐大十二岁,整整缩小了一倍。
    并且,大姐是做后妈。
    大姐这个后妈,做的风生水起,每次去东北探望她,村里的人都会夸奖她,看到姐夫和大姐互相尊重互相宽和的样子,我的心也稍稍地轻松。等到了中年,我才明白,婚姻也是欺负人的东西,年龄的差距不是问题,关键在于你包容了没有,在于你的善良和感恩丢失了没有?
    大姐,当年是咬牙离开的。谁会离得开自己的土地,母性的土地,和自己的血液融在一起,谁有力量一辈子离开?
    大姐果真给母亲买了一件上衣,是我梦想中的的确良上衣,浅灰细格子的。
    这件上衣,当是母亲一生中最精致的上衣了。
    母亲穿它的时候,眼睛里必定有眼泪,她在思念远方的女儿。
    五娘每次看到母亲穿这件上衣,都羡慕地说:闺女就是好呀,闺女就是娘的小棉袄。
    “小棉袄,小棉袄”。想姐姐了,母亲就拿出那件的确良上衣,看看,掉一会眼泪,再郑重地把衣服叠好,放在她结婚时姥娘陪送的手箱子里。
     我的小伙伴春兰,这几天做了一个漂亮的毽子,用崭新的花布做的,在我面前炫耀的时候,我的眼睛都气红了,为什么别人有的东西,我没有?
     别人有的,我必须有。
     回到家,我开始翻箱倒柜,我家没有一块可以用的布片,最后,我就翻到了手箱子里母亲的那件的确良上衣,我也知道这件的确良上衣不仅是大姐的心意,也是母亲思念大姐的一件信物,可是,不毁灭它,怎么会有我的毽子,没有我的毽子,我又何以炫耀自己?
     现在,我知道炫耀这个词,其实,也可以称为“炒作”。
    也是虚荣心在作怪。

    我拿出家中的那把剪刀,三下五除二,咔嚓咔嚓,剪下母亲上衣的一只衣袖,悠哉乐哉地做了一个毽子,还是那种匠心独具的,别出心裁的火旗溜毽子。
   当我在所有的小伙伴面前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引经据典,不知廉耻地像一只战胜了的公鸡展示我的伟大作品时,二姐找到我,劈手就给我一个耳光:“小妮子,你祸害了母亲唯一的一件的确良上衣,还是大姐买的。”
   “我不是有意的。”我捂着发红的脸,没敢哭。
   “纯属捣蛋。”二姐重重地在我的屁股上狠狠地踹了一脚。
    这是二姐第一次揍我,也是唯一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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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秀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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