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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着娘的手

2019-12-20 10:14:11 来源:诸城新闻网

杨爽

  看俺娘吃饭是一乐儿。
  俺娘虽说手脚不太灵便,但胃口一直很好。开饭的信号一响,她的轮椅总是第一个就位,大家总是先安置好了老佛爷,然后才各自就座。老佛爷独当一面,我和俺大分坐两侧负责夹菜。俺娘鬓发如雪,可是对食物的渴望程度就如三五岁的孩童。还没等俺大给她挂上围裙,她已将碗里的粥急急地喝上了一大口,热粥马上在鼻尖上逼出一层汗珠来。
  自打四年前那场大病,娘的右手就不灵便了,从此开始左手当家打天下。汤匙端不稳,人性子又急,每次吃饭就像打一场战役一样。从鼻尖腮边,到桌面衣襟,到处都会沾上汤汤水水。一碗饭舀到最后,总要剩下几个饭粒顽强抵抗,她比划来比划去,实在没办法,索性把碗扣在脸上,用舌头转着圈儿地收拾残兵。落在桌上的一根粉丝也不肯放过,抓不灵,舀不起,便用匙子赶到桌边,噙住头儿,一口吸进去,然后得意地朝着劝止的人笑。
  吃大葱也要费点事儿,娘上牙缺了两处,抿一下大酱,咔嚓,咬一口葱叶,再用力一扯,边沿总会留下一绺儿,像有了豁口的切草铡刀,切一下总有一些藕断丝连。俺娘懊恼一下不称职的上牙,端详一下位置,再补一口,才完活儿。
  吃过早饭,俺娘戴上老花镜开始做功课。她的功课是一本翻得卷了边的圣经唱诗本,有时朗读,有时默诵,气脉已不能贯通,高一声,低一声,有气无力。一会没了动静儿,看过去,只见低着头,眼睛半睁半闭,书页半天没翻动一下。我敲了敲桌子,她倏地睁开眼:我没睡。又重新挺直了身子,就像课堂上偷懒打盹的学生,被老师抓了现行还拼命狡辩。
  最近俺娘换了功课,因为她的记忆力糟糕到记不起儿女的姓名了。夜里我服侍俺娘起身,她感激地拉着我的手叫我嫂子。早晨清醒过来,认出闺女,却叫不出闺女名字,急得坐在床边大哭。后来就叫俺大把家里所有人的名字按顺序写在一张卡片上,作为每天功课的主要内容。有时我故意考问,我是谁啊?俺娘沉着地从枕头下翻出那张备忘录来,戴上花镜,从头到尾寻找。俺大一旁提示,是老二,娘的手指从纸片上抚过来抚过去,终于欢喜地喊出我的名字。
  俺娘总记不起身边这个女婿的名字,这让她有点尴尬,女婿把做好的饭菜端上餐桌,或者把洗好的水果端到眼前时,俺娘对着女婿的笑脸,嘴巴嗫嚅好半天,叫出来的却是“这个小子”。虽说这个五十好几的“小子”并不介意,俺娘还是脸上挂不住,对这个鞍前马后照顾她的女婿感到愧疚。俺娘很执着,有点不记住誓不罢休的意思,从早到晚念啊背啊……尽管如此,一个月过去了,对于记忆持续不到五分钟的俺娘来说,这个姓氏每天仍然还是新功课。
  功课做累了娘就起来练练腿脚。好胃口导致娘的肚子皮球一般隆起,艰难支撑它的是一条多年的老寒腿,和一条血栓后劫后余生的半残腿。每次从轮椅上站起都要用尽“洪荒之力”,鼻尖上沁出微汗,腿颤颤的,老半天不敢迈出一步。
  我把手伸给她,微微探探腰:来,跳个舞吧,尊敬的夫人。
  娘笑了,顺从地把手放入我的手心,蹒跚地蹭出一小步,我的手臂立刻感到了擎托的份量。
  娘的手凉凉的,原本白净的手背,已像风干的树皮布满褶皱,青筋蛇一样盘桓其上,几块老年斑赫然入目。
  十年前甚至五六年前,这双手还那么柔软,还能给外孙女的毛衣绣上美丽的花,给回去探望的儿女们包牛肉芹菜馅的蒸饺,把自己打扮漂漂亮亮的去参加教会演出……
  一幕幕好像就在昨天。岁月就这样毫不留情地把一切收走了,只留下了这苍老的身躯和一颗赤子之心。此时,人曾经的教养、阅历、文化水准已没有任何作用,就像一场人生大戏即将结束,演员洗尽铅华褪去装饰,完全回归了本真。
  我牵着娘的手,好像牵着八十岁的自己。虽说每个人老去的样子各不相同,但娘流淌在我血管中的血提醒我,这也是我未来的样子。从娘的身上,我看得见自己的来路,也大约看得到自己的去路。娘以她一生的喜怒悲欢为我昭示着生活的脉络,让我能够不断从世事的纠缠中跳脱出来,审视中添些冷静,纠结中趋向淡泊。
  这双手,我多么希望能够牵得更久一点。
  (作者系龙城中学教师,诸城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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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朱丽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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