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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父

2019-11-22 14:28:43 来源:诸城新闻网

郝洪喜

  岳父,姓杨,名树旗,是贾悦镇东宋古庄村的一名普通村民。岳父个子一般,长相一般,社会地位更一般,一辈子没染指任何政治组织和社会职务,而人品、名声、意志、付出和奉献,却非常不一般。 
  岳父的人生之根,从面世到过世,一直扎在自己生长的“一亩三分地”里,整整九十年没挪地方。直到去年夏天,才因病魔所迫,与父老乡亲永别,走上了“黄泉”之路。 
  岳父临走那天,天气异常沉闷。黄昏时分,天上阴云密布,地下闷热如蒸,站立在岳父床前的人,呼吸都感到有些困难。被病拖在炕上达一月之久的岳父,生命进入了倒计时。骤雨,倾盆而降。一时间,天地人皆沉浸在苦涩的泪雨之中。任凭亲人怎样呼唤,圆满完成人间使命的岳父,最终还是走了。 
  想念岳父至极,除了流泪,便是从沉重的记忆相册中瞻仰岳父那一张张感人肺腑的往事照片。 
  岳父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女儿。自从我倒插门成为他的大闺女女婿后,就一直和我们一个锅里摸勺子,一摸就是三十八年。他生活简朴得很,对吃喝历来要求不高,一日三餐有粗茶淡饭填饱肚子,就倍感足矣。 
  他的胃口像大海,纳百川而不拒。粗的,细的,孬的,好的,都能吃饱,而且吃得津津有味。吃干粮,他总是先挑上顿剩下的头头巴巴吃。盘里碗里剩下菜,他不准倒掉,留着下顿他吃。 
  每次吃鱼,好肉都夹给孩子,自己净吃鱼头鱼尾。孩子小,不明白啥意思,便不解地问:“爷爷(出于亲近,我们的孩子都一直这么叫他),你怎么老爱吃鱼头鱼尾,是不是你尝着鱼头鱼尾好吃?”岳父笑着说:“对,对,我尝着鱼头鱼尾最好吃,所以,爷爷就爱吃鱼头鱼尾。”不懂事的孩子信以为真,守着全家人当场定了规矩:“以后,鱼头鱼尾谁也不准吃,都留给爷爷。” 
  听到孩子如此说,我和她妈心里都觉得很不是滋味。从那以后,我们再做鱼吃的时候,要么留着鱼头鱼尾抹煎饼时装在罐子里焖咸菜吃,要么就喂猫或扔到垃圾桶里。 
  大集体的时候,开春以后社员们扎堆在坡里干活,为避免把时间和体力浪费在路上,早饭和晌午饭,大都由生产队安排专人送到地头吃。各家各户备饭菜,队里统一烧开水。 
  尽管日子过得紧巴,但每次给岳父送饭,我对象都是尽可能地把饭菜做得好一点。各家各户的“后勤部长们”都清楚,大田里修理地球的活,没有轻快的,吃孬了不靠盘。可我岳父,为了孩子,好像不知道好的好吃。饭菜越好,他越吃得少,剩下的都捎回家给孩子吃。 
  有几次,给他放上个煮鸡蛋,他都原封不动再捎回家。也难怪他这样做,那个穷年代,生产队开支(分现金给社员)很少,多数弯腰竖腚干一年还倒欠队里的。在庄户人的眼里,鸡窝就是银行,鸡蛋就是银行里的活期存款。所以说,社员打油买盐、零花销的钱全从鸡屁股里出。不过,我岳父之所以不吃煮鸡蛋倒不是为了节约,而是牵挂着家里那几个整天叫鸡蛋馋得要哭的孩子。 
  在日常生活中,岳父总是抱着勤俭这个传家宝不放。二十年前岳父60大寿,我托熟人从城里买了一瓶茅台酒拿回家。岳父问多少钱,我说,不贵,不到一个月工资,398元。他一听惊得出了声:“我那天唻,这还不贵?我过个生日,还用着喝这么贵的白酒了!”说完,便把这瓶酒藏了起来。 
  到了大年三十晚上,我提出,为了欢度春节,请出那瓶茅台酒助兴。岳父啥也没说,转身上了里屋,从床铺底下掏出400元钱塞到我手里说:“原谅我没跟你们商量,那瓶茅台酒让我拨出去了。这是那钱,你拿着使吧。刚买了楼,孩子还上学,需要钱。咱穷肚子穷嘴的,不用喝那么贵的酒。”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正月初二超市一开门,我就用这400元钱买了两箱“红红火火密州春酒”、一斤桃林绿茶和一套博山搪瓷茶壶。面对我买的这些东西,岳父摇着头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岳父克勤克俭的美德令人称道。但有时过分节约,也会闹出一些麻烦事。有一次,我们用买来的瓠子包水饺,水饺煮熟捞出来一尝,气煞人,苦得没法吃。一家人都放下了筷子,等着做别的饭吃。只有我岳父还端着碗不肯放下。我们都劝他别吃了,可他舍不得,硬是把一大碗水饺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没想到,这发苦的瓠子竟然有毒,而且毒性很大。几个小时过后,惊险的一幕在岳父身上开演了。先是肚子难受,继而出现上吐下泻。我们赶紧把他送进医院救治。挂了三天吊瓶,花了三百多块钱,总算把他从食物中毒的险境中解救出来。为节约一碗水饺,花了钱,受了罪,真令人痛心和后怕。为这事,岳父自己也懊悔了若干日子。 
  岳父体格一直很健壮,干起活来,都说他像一头大牤牛,力大无比。还有的说他像台电机,个头不大,能量不小,连轴转,也使不坏、累不垮。用小车运石头,别人都推八九百斤,他一装就过千。有一次,因他推得太多,半路上轮胎打了炮,车圈扭成了麻花。收石料的安排别人去推回这些石头,足足装了两车。秋后,从坡下往生产队场里挑棉花柴,一般的男劳力,一次最多担一百四五十斤,他一趟就挑到靠三百。扁担压断了好几回。再重的活,在岳父眼里,都是小菜一碟,不在话下。 
  庄户地里的十八般武艺,岳父无所不会,而且样样精通。坡里的耕种收割,场上的打扬略垛,大门以里的砌囤支炕垒锅框子,他都在行,而且干得既俏皮,又板正。 
  岳父还有一手打壶焊壶的绝活。一张铁皮或一块锡皮到了他手里,宛如耍魔术的道具,敲打焊切一鼓捣,立马就变出一把把精美别致的燎壶、茶壶和酒壶来。就因这个,在俺庄,很少有人叫他的姓名,多以“壶匠”雅号相称。另外,在家用工艺品舞台上,钉盖顶、缚笤帚、编筐、结篓、扎炊帚等诸多农家巧妙活,也都是他的拿手好戏,算得上是庄户地里出类拔萃的多面手。 
  解放战争时期,岳父曾在枪林弹雨里为解放军推过给养,抬过担架。从1959年开始,又在兴修水利的民伕大军里冲锋陷阵了若干年。修水库,打石头,建桥梁,筑渠道,什么硬仗都打过。每到民工连编班分排的时候,岳父就成了“香饽饽”,各个民工排、班都争着要他。都知道,岳父出马,一个顶俩。1982年大包干,我家分了二十多亩承包地。我脱产在外帮不上,我对象忙于照看孩子、饲养畜禽、洗衣做饭等一大堆家务。这二十多亩地的活儿就像千斤重担,悉数压在了岳父一个人身上。此时,岳父已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整天超负荷运转,就算是铁铸的机器也承受不了。我们两口子跟他商量,退部分地,省得受累。可岳父说啥也不肯,在他看来,土地是一家人赖以生存的基础。他一再说,干活,是庄户人的本分,多干点活儿,使不煞人。 
  为了赶活儿,岳父每天都抢在太阳睡醒之前就起床上坡,下午总是干到满天星星再回家。虫子般的褶皱爬满了脸,身上的肌肉随着汗水日复一日地往庄稼地里流,腰也弯得越来越像罗锅。我们经常劝他注意休息,别累坏了身子,他总说,没有事,身体好着哪,你们放心好了。农活压力如此大,他依然那么乐观自信,每每从坡里回到家,总是乐呵呵的逗孩子嬉戏玩耍。只要面对家人,岳父的精神天空里,很少看到愁云忧雾,有的尽是灿烂的阳光。 
  岳父接人待物特别和善,得与舍的关系,处理得令人信服。不管亲戚朋友,还是左邻右居,甚至来个要饭的,都能以礼相待,帮其所需。既舍得舍力,又舍得舍物,全方位给予他人方便、好处和利益。在他的人品词典里,似乎找不到内含私欲的“得”字。为了他人所需,总是有求必应。他所得到的,除良心满足,便是刻在人们口碑上的“好人”二字。 
  岳父为人厚道,待人热情。拿着我,比亲生的儿子还好。每次我从县城回家,他总是乐呵呵的,像过年一样高兴,又燎水,又冲茶,又刷盘子又刷碗,忙得不亦乐乎。还一再嘱咐我对象:炒几个好菜,俺爷俩碰碰盅。我骑的自行车,不知道的就给打了气,揜了油,抹得铮明放亮。 
  最令我难忘的是1980年端午节。那天,因忙于工作我没能回家,岳父竟步行60多里路,专程到县城送粽子给我吃。大热的天,背着一大兜粽子,连续走了六个多小时,岳父浑身溻透了,就像洗了汗水澡,感动得我两眼发湿,差点哭了。我领他到市委浴池洗了澡,换了衣服,中午喝了一壶诸城三粮酿,晚上又陪他到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岳父特别高兴。第二天往回走的时候,他还要走回去,我坚决反对,硬把他送到了汽车站的客车上。 
  岳父走后,我吃着他送来的粽子,心里就像通了电,热乎乎的,好长时间冷却不下来。我深知,粽子里不光有糯米和红枣,还渗透着岳父和我对象的浓郁深情和厚爱。 
  岳父还有一个与众不同的特点,就是意志出奇的坚强。有时坚强得像个“铁人”,令人难以置信。 
  岳父劳累了一辈子,在黑土地里,年复一年播种希望的同时,也在自己身上埋下了许多劳损病根。年过半百以后,病芽齐刷刷地破肤而出,整天腰痛腿痛膀子痛,还时常牙痛肚子痛。再怎么痛,守着人他从不出声,怕别人为他担忧,也很少用药,主要是怕花钱。即使在临终前凶恶的癌魔往死里折磨他的时候,他照样表现得宁死不屈。痛得厉害的时候,顶多是捶胸抠肚子,没听他呻吟过。不管谁来看望他,他都是以笑相迎,以乐相送。 
  很难想象,岳父仅用强打精神就能把常人难以忍受的剧烈病痛驱逐得无影无踪。 
  岳父逝世后,虽没留下什么物质遗产,却留给我们一大笔花多少钱也买不到的高尚精神财富。 
  (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臧克家诗歌研究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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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朱丽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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