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老了／  站在那里／像一小截地基倾斜的土墙／……”读着这首诗，抬眼去看圪蹴在角落里抽烟的父亲，烟雾缭绕中是沟壑纵横饱经沧桑的一张脸，还有那张被经年汗水浸渍成黑褐色的苍老的犁杖。
    这犁杖跟随父亲很有些年头了，象一位不离不弃的老朋友。还是在生产队的时候，父亲用它耕遍了周边山坡上大大小小的农田，他单手扶犁一手扬鞭的优雅娴熟的动作，定格成一个时代酣畅淋漓的风采。
    父亲对犁杖有着很深厚的感情，每天下工回来，他都用树叶或杂草把犁杖擦得干干净净，夹缝里的泥土用树枝或草棍抠出来，犁杖顿时清清爽爽，厚重里透着古朴的底蕴。
    有一次父亲在耕地的时候，土层下面的一块石头硌掉了犁杖的尖牙，咔嚓一声响，父亲的手随着犁把晃悠两下，他的脸顿时灰了下来，目光里是一种懊恼的惋惜和忧伤，他知道犁杖上的这口铲已经砸掉了，他喊住牲口，把犁杖从土地里掀出来，就看见锋利光亮的铁铲已经碎成两半。父亲二话没说，找来锨镢，佝偻着单薄的脊梁，在那片贫瘠而僵硬的土地里寻找那块石头，把它送到它该去的地方。
    父亲耕地的时候很少停下来休息，累了，就喊住牲口，站在地里卷一袋喇叭口，一边吸烟一边耕地。我常常看见他黑红的脊梁上挂满了晶莹的汗珠，在灿烂的阳光下明晃晃地颤动，颤悠着父亲的希望和梦想。
    父亲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土地，也没有离开过那张用了几十年的舒爽惬意的犁杖。当手扶车轰轰隆隆开进田野的时候，父亲依然自豪地扛着他的犁杖下田，在滋溜溜生长着梦想的土地里，父亲苍老的背影描绘出一副生动而晶莹着生命音符的图案，父亲的一声“来来拉拉”，铿锵有力，绿草般覆盖了山野，手里的犁杖就是开启幸福生活的钥匙。
    犁杖一年又一年疲惫的歌唱，唱弯了父亲挺拔的脊梁，在这个无言的秋季，他看到一枚橘黄色的叶子在空中漂游，光秃裸露的田野挂满了秋霜。
    父亲恋恋不舍地放下了他那张熟悉而亲切的犁杖，无可奈何地躺在洁净的病床上。生命中有沁人心脾的芬芳，也有凋落忧伤的沧桑，几个月下来，父亲已经瘦得走形了，但他回家后的第一件事，还是亲手去摸了摸落满灰尘的冰凉的犁杖。
    父亲拿着马扎坐在灿烂寂寞的阳光里，深情地注视着眼前那张朴素而执著的犁杖，他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去挥洒自如地摆弄那个东西了，但他似乎听到了淌满田野的犁杖走过的声音，他的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微笑，那是丰收的谷地里疯狂生长的希望啊。
    （作者系山东青年作家协会会员 孙爱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