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幸的是,在乾隆出生约二百年以前的1522年,麦哲伦就已经完成了环球航行。接着,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国相继来到中国南面的海域,全球化进程从此开始。任何国家想永远闭关自守,已经不可能。
而乾隆所处的18世纪,更是人类历史伟大的转折点。在这以前,人类进步的脚步一直是迟缓的。而从这个世纪起,历史开始跑步前进。“乾隆在位六十年,正好是英国经历了产业革命的全过程。”“在此之前……地球的底层蕴含着庞大的资源和能量,人们一直在探求而少收获。18世纪,一下子得到了打开宝库的钥匙,新的生产力像蛰伏地下的泉水,突然地喷涌迸射出来。工农业产值几百倍、成千倍的增加,物质财富滚滚而来,源源不绝。”
而这个世纪政治文明的进步并不慢于物质文明。乾隆十三年(1748年),孟德斯鸠发表了名著《论法的精神》。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美国宣布独立。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法国爆发资产阶级大革命,提出了“主权在民原则”。乾隆皇帝退位后的第二年(1795年),华盛顿宣布拒绝担任第三任总统,完善了美国的民主政体。18世纪,世界文明大潮的主流是通过立宪制和代议制“实现了对统治者的驯化,把他们关到法律的笼子里”。
而在地球的另一端,乾隆皇帝却在做着相反的事情。虽然乾隆的爷爷康熙皇帝已经知道地球是圆的,知道世界上有五大洲,知道有人环绕航行过整个地球。虽然乾隆年间西方传教士已经向他介绍了日心说,虽然英国使团给他带来了天体运行仪、地球仪、赫歇耳望远镜、帕克透镜、巨型战舰“君王”号舰艇模型,甚至还有热气球和复滑车表演,他却对世界大势的变化没有丝毫敏感。他视民间社会的活力和自发精神为大清江山永固的最大敌人,积六十余年努力,完成了中国历史上最缜密、最完善、最牢固的专制统治,把民众关进了更严密的专制统治的笼子里。
大清社会各个层面都处于他的强力控制之下:
他通过胡萝卜加大棒的手段,杜绝了皇族、外戚干政的可能,使他们只能老老实实地安享俸禄,不敢乱说乱动一下。他以高明的权术和超常的政治恐怖把大臣们牢牢控制在自己的股掌之间,以确保君主的意志在任何时候、任何领域都畅通无阻。
对敢于反抗的“刁民”,他的态度是一味镇压。在他眼中,皇帝、官员和百姓,是父亲、儿子和孙子的关系。不管父亲如何虐待儿子,儿子也不许有丝毫反抗。因此,老百姓无论被贪官污吏如何压榨剥削,走投无路,也只能听天由命,不得“越级上访”。对于群众聚众抗议,维护自己的权利,他总是视如大敌,一再强调要“严加处置”,甚至“不分首从,即行正法”。
对于知识分子,他更如临大敌。他以超级恐怖为手段,扫除一切可能危及统治的思想萌芽。乾隆年间仅大的文字狱就出现了一百三十件。三十余年的文字狱运动,如同把整个社会放入一个高压锅里进行灭菌处理,完成了从外到里的全面清洁,消灭了一切异端思想萌芽,打造了一个他自认为万代无虞的铁打江山。
文章摘自 《饥饿的盛世》 作者:张宏杰 出版社:湖南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