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则钰
从小就喜欢进城。
我有个五舅,工作在诸城,每次回来都路过我家,骑着“大金鹿”牌自行车。把车子靠墙边,抬脚把支脚踩下,随即“当”的一声把支脚卡住,从车子横梁的布兜里摸出几颗糖块给我,水果味的,硬糖,香甜香甜的,直到现在好像还甜在舌根儿下,那时我也就三四岁吧。五舅总会抱我坐在“大金鹿”上,一边和我娘说些城里的见闻,一边逗我,拨弄车把上的铃铛。小院里“叮铃铃”的脆响和我“咯咯”的童声,霎时就溢出柴门外……
那时,“城里”就成了我心中美好的一切,“进城”成了我最大的愿望。
我家在常山前,城南三十里。那时,乡邻进城大多是去办事的,多是走小路。往北穿过大展村、过注辅河……从一个叫“新农村”的小村出来就是去城里的沙土路,东西向,再往前走不远就是南门外了。这是那时诸城南部进城的唯一大公路,向南通日照。
好像是在上一年级的前一年吧,终于实现了我第一次进城的愿望。
不记得是什么季节了,只想着天还挺黑的,黑呼呼的啥也看不清。父亲和一个我叫大哥的邻居,推着小拥车(独轮车)就上路了。我坐在车子上,在小车吱吱扭扭的晃悠中又迷糊了……隐隐约约听见有小伙伴说话的声音,猛地睁开眼:原来,天早已亮了,我们正走在一个村子里。街上三三两两的、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子,背着书包去上学的路上。我执意下了车子,都差不多大,人家都上学了,我不但没上学,还让大人推着。
等父亲他们办完事情,也快晌午了,正在一个棚子里吃饭时,忽听耳边“喀嚓”一声炸雷,像大树折断的声音,接着“轰隆隆”的闷雷声就连绵起来,几个大雨点子,甩进棚子,打在我脸上、脖子里。好在雨来得急,去的也快,下了不多会儿。但太阳却没露脸,天阴呼呼的,好像快黑了。我早早地爬上小拥车。车子的两边各绑了一个鼓鼓的麻袋,我只好坐在中间的“车盖子”上——没法儿逞强了,两只脚都起了泡,一走就生疼。
父亲推车,邻居大哥在小车前面的横架上栓了根粗麻绳,搭在肩膀上拉着,踏上了回家的路。城里的路是油漆(柏油)的,那段沙土大路也还好,铺了厚厚的黄沙,不黏。可是,等拐过弯上了向南的小路就麻烦了。黄泥路,吸足了雨水,不但黏乎乎粘鞋、掉脚(脚陷在泥里,粘住了鞋,拔不出来),还打滑。正走着呢,车轱辘可能被石头一挡,颠了下,“哧溜”一滑,我在车盖子上一歪,脚已耷拉在地上,小手紧紧地拽住了杀车绳,要不可就蘸糖葫芦了。父亲一个趔趄,车子歪扭了几下……终于放稳了。因我坐在车盖子上,父亲看不见车轮下的路,且天越来越黑。父亲只好脱下身上的褂子,垫着让我趴下,连腚带腿绑在车盖子上。他们也脱了鞋、挽起裤腿。我们又上路了。
好像是很突然,有哗哗的水流声急急地传来。“坏了,三叔”,走在前头的邻居大哥说:“注辅河发大水(涨水),过不去了。”“哦,那是上游雨大吧。”父亲应道,“那快走柳沟吧。”那时河上没有桥,河水中垫几块石头,踩着过河,发河水就没办法了。具体怎么绕的道记不清了,只记得是围着常山转了个圈,从山后转到了山前。到家时已经大黑,娘说在村口来回好几趟了。
到我上初中时,我家前边的小河上修了一座单孔桥;流经村东的溻河上,在呈子村西南、大展村东架起了两座三孔大桥;我村往北穿过大展村,向东到“五里堠子”岭,连接诸日路的连村路、村南连通皇华到寿塔的乡镇路都修好了。这样,再进城向东或向北可走“诸日路”,向西可走“诸王路”——诸城南通五莲王家大村、途经郝戈庄的沙土路。
1987年的春天,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大金鹿”,为的是去城里做“临时工”方便。记得很清楚,因为这一年诸城撤县建市,诸城县变成了诸城市。骑着自己的“大金鹿”往返于家和城里之间,飞奔在“诸日路”或“诸王路”上,我看到了远山,看到了远方云聚处……我离开了家,成了第一批背井离乡的“打工仔”。先步行去皇华,坐客车去城里汽车站,再转乘去外地的汽车、去他乡的城里打工。那时,别说“手机”,“座机”都极少,打长途需通过“总机”转接,还不一定接得通,即使接通了,也不一定找到你想找的人,所以,跟家里多是书信联系,来往一次至少一个月。最高兴的一次是老婆来信说:村里通汽车了,并把客车的运行时间写得清清楚楚。
没过几年,常山开发成休闲旅游景点,连通城里的常山大道修起来了,乡邻们再进城直接向西走常山大道,路途近了一半。
如今,我村已划归南湖区管辖,村民向社区集中。也许,不用几年就圆了进城梦,我也是城里人了。